救人就要先学会杀人(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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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惧终于压倒了剩下的人。

    他们停下前冲的脚步,握刀的手僵硬得颤抖,一边缓缓后退,一边看着那名短发黑衣的少年妖魔一般朝他们走来。从头至尾,他没有同他们说过一句话,无论他们朝他叫嚷什么污言秽语,他也从未变过面色。

    生到半高的日头火辣辣地烤着人,冷汗沿着他们的身体涔涔而下。

    封深又向前一步,一个人突然发出大叫,双手举刀过头顶,用力将武器向他掷去,刀还未飞至,他已转身狂奔而去。下一刻,剩下的七八人也齐齐转头,四散而逃。

    封深很轻易地接住了那把刀,站在原地,看着他们渐渐跑远的背影。

    他又看向地面,继续向前走,边走边俯身从地上捡起那些或被他击落,或被他们抛弃的兵器,捡了五六把之后,他又直起身来,从已经跑得最远的那个人开始,一把接一把地将这些兵器投出。投出一把,就倒下一个人。

    最后城门只剩下一个他还站着。

    城门头上一片安静。

    没有人看见当初那根救了人的长木是如何而来,现在他们知道了。

    昌江城外更远的地方,陆定渊正牵着一个人慢慢走下山路,日冠穿过浓密的树冠,在山间小道上落下斑驳的日影,树摇风动,粗糙的麻绳只在他手上握了两圈,身后那人只要用力一挣,也许就能从他的手中挣脱。

    可是他不敢动。

    他不敢动,也不敢说话,只能温顺如牛马,一步步跟着这个美丽而又可怕的男人走下山,前方城池已经隐约可见。俘虏伸长了脖子去看城墙上的旗帜,没有发现变化,只有人影影影绰绰,他的心头又往下沉了一分。

    即便他想不出这座小城如何逃脱那些大人为它定下的必死之局,陆定渊这个名闻天下的凶人出现在这里,就意味着此事绝难善了了。

    在大人们想出如何在这杀神面前的自保之策前,恐怕先被了结的是他的性命。当这名俘虏满头大汗地用力思考如何在陆定渊手中苟延残喘之时,他却停了下来,俘虏不觉间朝前多走了两步,吓得又连退两步,才勉强定下神来,随着陆定渊朝前看去。

    他看见一名英俊得有点过头的黑衣少年从山坡下抬步而上,仰头看着陆定渊。

    “你乱走。”他清晰地说。

    陆定渊沉默片刻,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正是正朝的官话,“你几时学会说话了?”他用几乎是质疑的语气问。

    话音刚落,陆定渊转过头去,咳嗽一声,淡淡的血腥从胸腔深处泛起。

    封深两步走上前来,抓住陆定渊另一边空着的手,握了握又松开,接着换一边,也不知道他用的是什么手段,在他这样做之后,陆定渊一直在隐隐作痛的内腑就被安抚了,连呼吸都为之一畅。

    “打死了二十七个人之后,就会了。”封深说。俘虏发出一声短促的抽气声,封深看了他一眼。

    “你是为了抓他才乱走的。”他对陆定渊说。

    陆定渊说:“我没有乱走。”

    他不再管那个俘虏,将手从封深手中拿出来,擦着他的肩走下石阶。封深虽然是一个人上来的,下坡的路口处却还有别的人等待。陆定渊认得出当中那人身上尤带血痕的服饰,彼时昌江城城头抵挡倭寇的人约有一半都是这样的衙役服,这中年男子不意外便是他们的头领,其人身量不高,面孔端正,眼神看向他们虽有一些畏惧和讶异,却也算得上清正。

    陆定渊知道这个捕头为什么怕他们。

    他不意外封深杀了二十多人,再多几倍也是理所当然,他又不是人。至少不是凡人。其他人却很难有陆定渊这样的淡定,他们眼中的封深也许是个救星,恐怕更是个杀星。

    这倒不算坏事。毕竟世人捧高踩低,不管要做什么,不怕被人怕,只怕人不怕。

    大正朝第一号杀星陆定渊这样想。

    封深默默地跟了上来,山道狭窄,他却能如履平地般与他并行,两人下垂的手间或还会轻轻碰在一起,就像之前。

    可你那么快学会说话做什么。陆定渊面无表情地想。学得太早,就容易变坏。

    在山下迎接他们的是昌江城的林兴贤林捕头及一名师爷,一名文书,后头二人虽不能上城墙,也在调集物资守城时出了不少力,见到陆定渊时,他们也像林兴贤一般为他的容貌吃了一惊,昌江虽小,也是有那么几个出众人物的,与他相比却仿佛云泥之别。

    显而易见的是,这三人都没有将这个救了整整一座城的少年的同伴同那个传说中的名字联系在一起。毕竟此时陆定渊的死讯还未在东南官场传开,他的影子仍然像山岳一样笼罩在众人头顶,令他们喘不过气来。

    带着一种完全发自内心的恭敬,他们将封深和陆定渊迎入逃脱大难的昌江城。紧闭的城门已经大开,在封深折返来找陆定渊的这期间,城中的百姓已经出来拖走了城外那些死的和活的敌人,死的堆在路边,活的带入城中,同那些从北城门闯入的山匪盗贼绑在一起。在天降救星之前,昌江城的人对他们怕得要死,如今则是恨他们恨得要死,只是因为有人说要暂留他们的性命,他们便没有扑上去将他们乱殴至死。

    陆定渊和封深入城时,在路边忙碌的百姓先是在看到他们的脸之后倒抽一口冷气,即便陆定渊已经在入城前命林兴贤等人不要作任何昭示,封深此前在城中短暂的露面却已经给他们留下了此生难以磨灭的印象,人激动到极处反而说不出太多的话来,当封深和陆定渊穿过南北长街,一个又一个的百姓面向他们低头敛首,双手拢在身前,深深地弯下腰去,流着泪喃喃致谢。

    陆定渊沉默地经过他们,在踏上县衙前的石阶前,封深的目光在街角一瞥而过,看见一对母女正行过礼后直起身,母亲眼睑红肿,满面疲色也掩不住失而复得的庆幸与感激,她的女儿抱着她的腰依偎在她身旁,睁的大大的眼眸中既有对封深十足的敬仰与崇拜,又有也许她自己也不能发觉的莫大好奇。

    他跟着陆定渊走入县衙。

    他们这一行人没有过屏门入两厢,去往回廊后的三堂议事,反而不知不觉间以陆定渊为首,在他的带领下直入公堂,林兴贤等人眼睁睁地看着这名美貌至极的青年步到三尺法桌之前,态度轻慢地敲了敲桌子,看向大堂正中那块牌匾。

    “明,镜,高,悬。”

    他一字一字地念道。

    他如此冒犯,林兴贤却不知为何不敢说话,然后见那人转过身来,林兴贤目光一凝,仔细辨别,片刻之后他大惊失色,扯着另外二人连忙跪下。

    “下差拜见大人!”

    陆定渊平静地看着他们的头顶。

    昌江城的人们在这里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即使大难临头,也不知道自己挡了谁的路。

    陆定渊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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