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香(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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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静之日(五)



    人历1983年



    “你把我撞倒了,这样就想走吗?“老太太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哗众取宠地叫嚷一声后,说道。



    “嘶……”



    这老太婆劲还真不小,我看见她的指甲瞬间在我胳膊上划出了五道红红的轨迹,周围的人流自发堵塞,不约而同地朝我围拢,嘴里还在叽叽咕咕地念叨着什么。我尝试着将胳膊向外抽,却迎来更泥泞的拉扯,我低头看了眼手表,已经三点五十了,我可不想迟到。



    “老太婆,我敢扶你,你信不信我还敢掐死你?”我猛地抽出手臂,恶狠狠地瞪着那老太婆,说道。



    老太婆愣了,我没有掐死她,却似乎将她即兴而起的碰瓷生涯掐死了,她一时哑口无言,下意识往后挪了挪屁股,枯槁的眼神一个劲盯着我看。



    “看看看,看你妈了个逼。”老太婆愣神的功夫,我已经站起身来,拨开重重人群,说道:“不敢扶也不想滚,什么都不干在这看逑呢?不上班是吧?”



    爬上熟悉的那颗槐树的顶部后,我习惯性地先看了眼手表,四点十分了,我又迟到了十分钟。我把屁股塞进两根树干的夹角中,由于我的经常光顾,这里原本粗糙的树皮已经被磨得有些光滑了,我坐稳后,朝不远处的那扇与我近乎平行的窗户望去。



    她坐在讲台上,黑色柔软的长发盘起,由一根简洁的长簪子扎着。那簪子上有着奇异而精致的纹路,在清澈的阳光下散着金色的光芒,像铺满霞光的粼粼海洋。这个簪子是我用攒了很久的钱为她买的,只是我隐瞒了它的价值,不然纵使再漂亮,她也不会收下。她颊边的几绺碎发被从窗外而来的风吹得轻轻颤动,眼睑微微垂下,尾略上挑的桃花眼掩藏在纤长的睫毛下,精致而挺翘的小鼻子一边是温柔的阳光,一面是浅水洼似的阴影,鼻梁上的细小绒毛成为了阳光的颜色,她的脖颈细长白皙,锁骨窝像一只白瓷碗,盛满了阳光。



    在我一眨眼的功夫,她的眼皮便彻底垂下去了,短短的尖尖的下巴也终于不堪重负,抵在了桌面上,我见状忍俊不禁,果然是瞌睡了。学生在课桌上奋笔疾书,似乎是在考试,她的手抓着一本又厚又大的教案立在面前,趴在后面睡着了。



    我从兜里掏出手机,给她拨了个电话。



    她被手机的振动吓得一激灵,下意识吸溜了一下并未流出来的口水,看了眼来电显示,赶忙拿起手机跑到门外接了起来:“怎么啦?我在上课呢。”



    “真的吗?”我问道。



    “你以前还说只有我的课你每节都认真听,星期二下午第一节是你们班的课你都不记得啦?”



    “星期二下午第一节是历史课我当然知道,但你是在上课还是在偷偷睡觉我就不知道了。”



    “不是告诉你不要再来了嘛,爬那么高的树多危险!”她的脑袋从门边探出来,看见我坐在树上,愣了一下,气呼呼地说道。



    “想你了。”我说:“要不要来窗边让我好好看看?”



    她没有说话,挂了电话,走进教室,确定学生仍伏案奋笔疾书,才迈着轻轻的步子走向窗边。



    她穿着白色的短袖,黑色的丝绸质地阔腿裤,娇俏的脸蛋红扑扑的,粉嫩的嘴唇埋怨似地撅着,大眼睛望着我,被阳光照成金色的睫毛忽闪着,真可爱。



    我还未来得及仔细看,便被从树下传来的煞风景的喊声打断了:“吕哥,又来看香香啦?”



    她的名字叫琉香,是方才大学毕业,新来这里的历史老师,上到领导下到学生都很喜欢她,把她当成小宝贝一样关照,不知是谁起的头,现在大家都叫她香香了。琉香工作时很聪明,生活中却显得傻乎乎的,那是去年的某个夜晚,当时我还没有辍学,我清晰地记得她一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在办公桌上翻找手机的焦急模样。当时是晚自习下课,学生放学老师下班的时候,不过办公室里的老师和学生都没有急着回家,而是憋着笑看琉香小声嘟囔,诶?手机呢?她着急到脑门冒汗,整个办公室静悄悄的,生怕发出动静分了她的神,从而使她意识到手机其实就在她手上,这样的话就看不见她可爱的模样了。



    我并非如其他人一般拜倒在琉香的石榴裙下,相反地,一开始我压根没注意到新换了一位历史老师,同班同学常说我是班里的稀客,一个星期了不起见我三四回。只有百无聊赖之时,才会兴趣使然地去教室上个一节半节课,其余时间不是打架就是躺在音乐社团活动室里的废弃台球案子上看小说。琉香初到之时,正赶上我们班班主任休产假,她便被安排成了代班主任。琉香第一次以班主任身份进入教室的那天下起了大雪,我们班男生与隔壁班的男生在清扫积雪之时产生了些许摩擦,隔壁班大部分是体育特长生,身体素质方面自然远超文化生,平时飞扬跋扈惯了,听连雍说,有个逼二话没说上来就给我们班班长一耳刮子,完了还不作罢,还指着班长的鼻子骂了半天。见连雍气愤的模样,我有点想笑,问他是不是想见义勇为。连雍说,我倒是还好,没惹到我头上,只是香香见自己班的人被欺负,十分生气。



    我闻言皱眉,翻了个身,说,我操,什么玩意,新谈了个对象?你对象管这么宽?



    连雍被我一骂,竟是老脸一红,说,没有,来了个新班主任,叫琉香,是个漂亮姐姐,大家都叫她香香。



    我坐起身来,一把搂住连雍的脖子,笑道,可以哇,泡老师了现在?



    连雍挣脱开,大义凛然地说,龌龊!她对我们都特好,怎么也不忍心看她天天生闷气吧?



    我长出一口气,又躺回台球桌,伸了个懒腰,说,头一回见你小子为别人着想,为父好生欣慰呀!



    连雍见我占他便宜,也没客气,一屁股坐在我的肚子上,屁股恶狠狠地使着劲,嘴上装模做样地哀求道,求你了哥,帮一下吧。



    连雍这死胖子一屁股险些给我坐得驾鹤西去,我被口水呛了一下,说,帮帮帮,你他妈的,给老子坐死了看谁帮你。



    连雍蹦起来,说,得嘞。



    我咳了几声,说,咋帮哇,我也冲上去给他一耳光?



    连雍说,别着急,晚自习下课后我把香香叫来,咱们商量一下。



    说句没出息的,初见琉香之时,我确实因为她可以被称为完美的容颜而愣了片刻神,我心里情不自禁地感叹,怪不得连雍都会被她的闷闷不乐所触动,这么漂亮的人儿,即便不是像连雍说的那样好,也同样会受到所有人的喜欢吧。



    不知是不是错觉,我看见琉香将视线汇聚在我身上的时候,也愣了片刻的神,她站在门口,两只小手紧张地搅成一团,没有进来,也没有开口。



    连雍见状,指着我,介绍说,快进来吧老师,他就是吕望,没有他摆不平的事。



    我心想估计是自己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吓到琉香了,连忙坐起身来,将手里燃了一半的香烟丢进桌角的矿泉水瓶里,憋了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局促地微笑一下,嘴里蹦了句老师好出来。



    整个学校除去龙校长,其他所有人见了我都退避三舍,更不必说琉香这样初出茅庐的小姑娘。每回说起此事我都唏嘘不已,龙校长的出现彻底颠覆了我对于老师的刻板影响。我所在的学校叫冈成中学,原来是一所乌烟瘴气的私立学校,学生鱼龙混杂,基本上新闻上报道的关于学校的恶性事件都在这里以换汤不换药的形式重演过,稍微有点本事的家长都不会将自己的孩子扔到这里来,由于恶性事件屡屡发生,政府无奈下令整顿。龙校长便是这时候出现的,听说他出资收购了冈成中学,还出钱翻修老旧的教学楼,将当时最先进的教学设备添置到每间教室,把原本混吃等死的下三滥老师尽数换成学历高且素质优秀的好老师。还记得当时我又因为打架伤人受到学校的严重处分,这已经是第三次,按校规处理是要开除的,但龙校长出言将我留下了,他将我叫到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问我,你还想留在这上学吗?



    我虽然不学习,但有留在学校的理由,便回答说,想。



    龙校长说,你应该知道我是新来的校长吧?



    我说,知道。



    龙校长说,我想把这里的乌烟瘴气全都扫净,但教学楼我可以翻新,新设备我可以买,老师我也可以换,但这批学生已经在这里了,我选择不了,那些老油子不是校规可以束缚的,这点你应该很明白。



    老师教训学生的话我听个开头便能猜想到结尾,但龙校长的话却令我糊涂了,我不知道他想说什么。我说,明白。



    龙校长将吸了一半的香烟碾灭在烟灰缸里,说,我想让你帮我的忙,我想让你把所有爱闹事的学生都打服,打到不敢闹事为止,出了什么事我兜着。



    闻言,我情不自禁地笑了,这样的老师我还真是第一次见,说道,可以,但我还有个条件,我不想上课的时候就不上课,谁也不要在我面前多言,如何?



    就这样,我与龙校长达成了交易。两个月后,原本几乎隔天就要爆发一次的大规模群架事件彻底销声匿迹,三个月后,没有人敢再顶撞老师,四个月后,那些个五颜六色乱七八糟的头发尽数恢复成整齐的黑色。老油子仍旧不怕老师,却在听闻我吕望之名时皆噤若寒蝉。我采用的方法简单而粗暴,那便是打,谁不服就把谁打到服气为止。我有个兄弟,本名叶赫那拉玄夏,我们都叫他那夏,听说祖上是住在皇宫里的,他家里也世代练武,几乎和我一样能打,那些与校外黑社会勾搭的高年级老油子拉帮结派,即使上课时在走廊喊一嗓子,也能喊出乌泱乌泱百来号人。我不怕,那夏也不怕,就我和他两个人也能把那百来号乌合之众的气势硬生打散,最初的两个月内我们打了数不清的架,几乎半个学校的人都被我和那夏揍过,刚粉刷的白墙便被溅上斑驳的鲜血,刚买来的新课桌便被砸得散成一摊,所有老油子都在血与残骸之中屈服于我,关于我的传说恒久回荡在每个老师和学生耳边,他们不知道龙校长的安排,也没有将事后宁静祥和的环境与我联系在一起,他们只说我是恶鬼。



    琉香被安排成为我们班的班主任,一定听说过我,但仔细观察后,我发现她见到我时只是有些拘束而已,我并没有在她脸上看见常出现在别人脸上的熟悉的恐惧,后来我也从未在她脸上看见过恐惧的神情,这个可爱的姑娘似乎永远不知道害怕是什么。琉香看见我局促的微笑后,也甜甜地冲我笑一下,说,你好,我叫琉香,是你们班的班主任,谢谢你愿意帮我。



    我说,你想怎么解决这件事呢,香……呃,香老师。



    琉香郑重地说,我想让王建向我的班长陈乐同学道歉。



    我看着琉香,等待她的下文,半晌之后我才意识到她已经说完了,她只想让那小子道个歉而已,我说,只是道个歉?



    琉香说,是的,王建的行为让陈乐同学很伤心,他应该道歉。



    我从小的习惯便是他人犯我十倍偿还,我觉得让人长记性是一件很难的事,若不将其冒犯我的胆量彻底扼杀,下回冒犯者依然敢碍我的眼,多年的经验让我对此深信不疑。我认为道歉是虚假且无用的,动动嘴皮子就能完成,能给人什么惩罚?又怎么能让人长记性?于是我说,没问题,下周一让他在升旗仪式的时候,站在主席台上当着全校的面向陈乐道歉。



    琉香连忙摆摆手,说,不不不,那样太丢人了,让他去找陈乐同学私下道个歉就行了,犯错误是很正常的,只要能意识到自己的过错,然后改正就好了嘛。



    琉香的想法令我觉得很新鲜,我说,香老师,能问你个事不?



    琉香说,什么事呀?



    我说,管学生打架的老师我见过不少,却没见过你这样的,你为什么想让他给陈乐道歉呢?



    琉香说,在我眼里老师是个神圣的职业,老师会给予自己学生无微不至的关怀,会竭尽所能对为学生着想,现在我当老师了,我也要成为这样的人。



    琉香的话令我一时哑口无言,没有任何一个群体尽是好人,包括老师,我虽然相信有这样的老师,但我却从未遇见过,我见的最多的反倒是些趋炎附势阴险下贱的老师。之所以所有老师都会对琉香好,或许不是老师有多么无私,而是她太讨人喜爱,以至于她看到的尽是善和美的一面。她对此一无所知,也从未意识到,应当是早就习以为常了吧。琉香像一块完美无瑕的白玉,不见丝毫世间污尘在其上,真教人想悉心呵护。我说,没问题,交给我吧。



    第二天早读课间,我走进王建所在的教室,拍了拍讲桌,说,都回位子坐着。



    众人看清我的脸后,四座哗然,慌忙往就近的空座位跑,似乎有人的座位被其他人占了,被占座的人在寻找新空位的路程中急得摔了跤。



    我说,安静。



    众人像被突然被泼了一盆水的火堆一样倏然寂静。



    我说,听说你们班很跳?欺负到我们班头上来了?



    更加安静,几乎所有人都低着头,我看见第一排离我最近的那个五大三粗的学生脑门冒出了汗珠,楼道里嘈杂的声音像忽然被放大了几倍。



    我说,这回我就不追究了,下不为例,王建是哪个?给我出来。



    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学生站起身来,他比我高至少半个头,跟一座小山似的站在那里,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仰起头用鼻孔睥着我。



    我笑了笑,在后门墙角堆放工具的地方取出一根拖把,将杆子猛然砸在王建的桌面,轰隆一声巨响后,杆子骤然断成两截,铁质课桌凹进去一大片,半截断掉的木杆像子弹一样就要迅猛地飞射而出,却被我从半空中抓回来。我将有着参差木刺的断面猝然捅向王建咽喉。



    王建膝盖一软,扑通一下跪在地上,下意识尖叫出声。



    我自然不可能为这么点小事就弄死王建,只是吓吓他而已,木刺刺破他脖颈的皮肤,鲜血顺着他的脖子细细地流进领口,就像他温热的尿液从裤腿流出来一样。我抓着王建的头发,让他的脸重新扬起来,我看着他的眼睛说,给你一个晾裤子的时间,下个课间,来我们班道歉。



    事后我回班落座,正巧是历史课,琉香见陈乐旁边一直空着的座位有了人,惊讶了一下,悄悄地朝我使眼色,我对她比了个事情已经办妥的手势,她便乐呵呵地摊开教案开始上课了。



    陈乐是我少数看着顺眼的人之一,还记得以前他也受过别人的欺负,也是我帮他出的头,他和我差不多高,很壮实力气也很大,块头比那些体育生还大。有一回陈乐和我打闹的时候顺手就把我捞起来抱在怀里了,我吓了一跳,他就抱着我转圈圈。陈乐是个很老实的人,当了我的跟屁虫后,为能跟我多有一些共同话题学起了抽烟。抽软包的香烟时一般只拆开顶部三分之一的烟纸,陈乐第一次笨拙地从兜里掏出烟盒的时候,我看见他将烟盒顶的烟纸全都撕掉了,一根根香烟薯条一样躺在被拢圆的烟盒里,显得很滑稽。



    我说,出事了怎么不跟我讲?你不是不知道我就在社团活动室。



    陈乐忸怩了半天,才嗫嚅道,不好意思麻烦吕哥……



    下课铃还没放完,王建就进来了,他走到讲台上,腿一屈,就要跪下的时候,旁边眼疾手快的琉香连忙伸手去扶他。琉香怎么可能扶得住虎背熊腰的王建呢?王建扑通一声跪下,要叩头的时候,琉香急得话都说不出来,眼眶一下就红了,她从没见过这样的阵仗。



    我见状连忙往讲台冲,喊道,赶紧给老子起来!



    王建的头还是不可阻挡地磕在地面上,此时我已经到了他的身边,我贴在他的耳边悄声说,口头道个歉就行了。



    王建似乎听错了,他似乎把口头听成了叩头,紧接着身子又俯了下去。



    这一下可把我整慌了,再磕一个不得把琉香彻底急哭,我来不及细想,一把抓着王建的头发把他俯下去的半个身子硬生生拉起来,说,站起来。



    王建不解地起身,低头站在讲台边,动也不敢动一下。



    琉香囫囵地揉了揉眼睛,赶忙为王建拍掉膝盖上的尘土,有些发颤的声音说,别这样同学,说一句对不起就可以了。



    王建见我点头,才开口说了一句对不起。



    王建离开的时候,琉香朝他深深鞠了一躬,说,对不起。



    后来我才知道,事发之后琉香亲自去找过王建两次,好言请求他给陈乐道歉。但不仅被拒绝,还被恶言辱骂了。



    琉香单纯,但并不傻,王建下跪的一瞬间她就猜到了大概原委,不过她并没有像弱智电视剧里所谓单纯的女主角一样习惯接受来自他人的帮助,而后顺理成章地责怪他人没有按自己想象的方式处理事情。很久之后,再和她聊起此事时,她说,父亲从我上大学时就开始教导我现实生活中并不都是好人,甚至坏人比好人还多,人的好坏并不是可以用眼睛就能看出来的,你要学会分辨,而且要知悉,用对待好人的方式对待坏人是不起作用的。她说,当时就很感谢你愿意帮助素昧平生的我,虽然大家都觉得你是坏人,但我见到你的第一眼就觉得你是个大好人啦!



    王建嚣张跋扈的底气来自父母,下午他的父母就带着一大票人冲到校门口闹事,但被龙校长摆平了。当时的我并没有功夫思考龙校长是何方神圣,我的心已经渐渐被琉香占据了。



    第二天,我照例裹着羽绒服躺在社团活动室看小说,正看到高潮部分,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反正只有连雍会来这里找我聊天抽烟,我听到敲门声后艰难地翻了个身,说,滚回去上课去,老子懒得起来给你开门。



    安静片刻,正当我以为连雍走了的时候,门外传来一个软糯的声音,是我,琉香。



    我纳闷儿琉香怎么来了,起身打开门。



    裹着白羽绒服的琉香像一个小汤圆,她抱着一本厚厚的书和一个小台灯,怯生生地站在门口。



    我有点儿摸不着头脑,便问,你怎么来啦?



    琉香低着头,小手紧张地攥成一团,说,你每天都不来上课,这不好呀,虽然其他科目我帮不了你,但历史我可以给你补补课,可以吗?



    我看着琉香小心翼翼的模样,心猛地颤了一下,她真的好好啊,像个小天使一样。谁能拒绝这个?我没出息,反正我拒绝不了,现在谁说我不爱学习我跟谁急。我说,好呀,谢谢香香老师。



    这里除去勉强算得上亚健康的台球桌外,都是些老弱病残的乐器,并没有桌椅,琉香便坐在我身边,将那个小台灯摁亮放在一旁,从教材的目录开始,认真地为我讲解。房间内残存的光芒来自贴着天花板的两个狭窄窗户,仅能达到伸手见五指的程度,琉香是个心思细腻的姑娘,只来过这里一次便记住这里的灯泡坏了,并且由于不知道这里的插座是否通电,带来的小台灯还是装电池的那种。



    琉香软绵绵的羽绒服贴着我的胳膊,冬天特有的白色阳光被窗户玻璃上覆盖的尘渍暗淡,和更加洁净的白色灯光混杂,轻轻地抚在琉香脸上,显出些虚幻的朦胧,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美丽,像带着某种神秘的魔力,使我心神安宁。由于和龙校长达成的协议,使我成为全校老油子共同的敌人,我不得不时刻提防暗藏的威胁,半大小子比正儿八经的黑社会更加疯狂,他们什么也不懂,所以什么也不怕,他们逮住契机是真的会毫不犹豫地把人往死里弄的。上一次完全心神安宁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今天仅仅是坐在琉香身边我就重新感受到了久违的轻松,不过,一码归一码,听课对我来说实在太过枯燥,哪些人在哪年干了哪些事和我有逑关系?封建主义的弊端和我有啥关系?第二次世界大战关我啥事?搞不懂,我只知道人放松了就会瞌睡,琉香的声音便成了我的催眠曲,我的心神游荡在若隐若现的香味和甜软的话音里,不知不觉我就彻底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啪一声响将我惊醒,我下意识就要跳下桌子,可又在看见身旁的琉香时硬生生收住动作。琉香也靠着我睡着了,她或许是怕弄醒我,并没有把教材放在桌面上,只是用手拿着,睡着了手一松就掉在了地上。虽然是在室内,但毕竟是冬天,我担心琉香着凉,便想把立在不远处的电暖器拿近一点,又怕身子一动将她吵醒,就伸出腿,用脚小心翼翼地将电暖器往身边勾。不知道勾了多久,我的脚都快抽筋了,电暖器终于一寸一寸地接近了琉香,就差一哆嗦,我伸出手抓住电暖器往身前一拽。或许是动作幅度有些大,琉香哼唧了一声,双臂紧紧抱住我的腰,脸贴在我的胸口,呢喃道,雪怪先生,不要吃我呀……



    此后,每周三节的历史课我一定会去上,虽然留恋与琉香独处的时光,但我不想让她有着凉感冒的风险,毕竟不是谁都跟我一样火力旺。时日的推移使我更加珍惜与琉香相处的岁月,因为我随时都面临着被迫辍学。



    我的父亲是开武馆的,他一辈子没念过几天书也没有饿死,反而过的不错,所以理所当然地认为念书没用,还浪费钱,让我不如赶快出去打工挣钱,然后回来继承他的武馆。我也念不来书,若父亲不每天骂我混吃等死,还催促我滚出去打工的话,我或许真的会选择出去打工,但他越这么说,我就越想上学。母亲在家时,父亲因为母亲的劝说而放弃对我的逼迫,但母亲生了场大病,住在医院了,父亲便毫无顾忌了。每天父亲都让我与他切磋,且只切磋兵器,不切磋拳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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