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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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絮近来总觉得不太对劲。当晚祠堂闹剧散场,她是第一个到江疾的偏院雪中送炭的,可江疾看起来却心不在焉。
江絮安慰自己没关系,他累了没精神很正常,于是便体贴地找个理由先行离开了。
可第二天,她竟撞上了刚从江疾院子里出来的江简宁。
江简宁脸上笑吟吟的,看起来心情不错,至少与江疾不是不欢而散。他身边那个停筠没拿好眼色看她——她当然知道那天晚上自己出下策将江简宁累带进去,要遭记恨。
但那愧疚也只昙花一现,很快便被淹没了。江絮迎上来试探道:“阿宁怎么在这儿?”
“来看看与我同患难的兄弟。”江简宁笑笑:“真遗憾那晚阿姐不在,否则才是巧了。”
“……”江絮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一则是没想到他二人怎么成了“共患难的兄弟”,;二则按理说从前江简宁帮了她,她不应如此以德报怨。
可世事在这摆着,为了救江疾,她也不得不这样。
于是江絮落荒而别,躲进偏院里。她今日带了老鸡汤,想给江疾熨补熨补身子,一进屋却见桌上摆着一对八宝玲珑盖碗、几碟精细点心,并一只点着风炉的锅子。
一副撂了的碗筷就摆在江疾对面,不难想象是谁用过的。
江疾那双修长又瘦削的手持着双象牙白筷子,真是交辉相应、令人赏心悦目。他见江絮来,施施然放下筷子:“阿姐来了。”
江絮局促地往后别了别提食盒的那只手——她记得她带的是一副干净竹筷。
因为从前江简宁对这个弟弟不屑一顾,所以她尽可以用小恩小惠收拢人心;可现在江简宁要和她争了。
他随便从指缝里漏出点东西,都要胜过她千倍万倍。
江絮笑得很勉强:“我没想到阿宁先来过,你……”
你从前不是辛苦防着他么?江絮没有问出口,怎么突然又能与他同席而坐?
江疾也想知道。
他被提出去受罚再扔回来,侯爷仍然没解了他的禁足,叫他只能在院子里圈着。他一早起来正在院子里舒展筋骨,江简宁却突然大张旗鼓地闯了进来。
他连拜访,都是趾高气昂又矜贵得色的:“睡得挺好?”
江疾捂着被他踹的那块皮肉,警惕地往后退了两步:“你来做什么?”
江简宁笑得温柔如拂柳叶刀:“来看看你呀。”
他一挥手,停筠便上前训练有素地把桌子摆好了。江简宁一抖袍襟,挑了一把看起来还算崭新的椅子坐下,自顾自夹了一块炖得汤汁软烂的瑶柱入口。
江简宁见他还杵在那干站着便问道:“你用完饭了?”
“用过了。”江疾绷着脸回答道。
“再来吃点。”江简宁挑眉示意。
江疾还想再找理由推脱,却见江简宁已指尖不耐烦敲了敲桌面:“你再推脱,我就叫父亲把你关回去。”
江疾深吸一口气,委委屈屈地上了桌,可要吃江简宁带来的东西,还是有些膈应在。
江简宁看着他嘴一张一合,怎么也下不了狠心往里送,便开口逗他:“你怕什么?怕我药死你?”
反正大家心知肚明,只是当面打哑谜。
江疾不答话。
江简宁从他手里抢了那双没用的筷子,往锅子里一搅和,夹了两筷子自己吃了。
还冲他吐了吐舌尖,示意没有弄虚作假:“这你总该放心了吧?”
“再说皇恩宴马上要开了,我现在弄死你多么晦气,影响我觐见天颜。”
江疾在桌子底下握了握拳——不知道他什么毛病,江疾在意他,他觉得是惺惺作态;江疾真拿他当路边草芥,他又觉得心有不甘。
江简宁都看在眼里。他挑剔,只吃了两口,心想:果然人是贱皮贱肉,不得一味地对他好,要大棒夹枣,他才知道患得患失。
江简宁以手支颌,像观赏小猫小狗似的盯着他。江疾就这样含着屈辱,在江简宁眼皮子底下用了饭——他咬一口下去恶狠狠地,仿佛要生啖江简宁皮肉。
可江简宁却只浑作不知,他等得不耐烦,便到处张望江疾这如徒四壁。谁知看了一会,居然还真叫他看到一快被雪水洇湿了的土墙皮。
“你这屋里怎么比下人房都不如。”江简宁皱着眉点评,丝毫不在意江疾的脸色也如周围土墙一般灰突突的:“这就是'家徒四壁'么?”
江疾对他的冒犯几乎已习以为常,反唇相讥:“又没让你住。”
江简宁诧异地转过来头,突然虚情假意地笑起来:“让我弟弟住这房子,当哥哥的真是心疼。”
“这样吧,”江简宁漫不经心地拿视线倒处乱扫:“你世子哥哥出人帮你修缮修缮,好歹别叫你别漏风漏雨。”
江疾只当他在放屁,没成想隔天,竟真有一队家丁抬了不少华贵家当前来。
连向来没什么好脸色的总管也揣着手弯着腰随侍一旁:“二公子,奴才是奉了世子的命令来替您布置起居的。”
他说罢打量了一圈,又板着个脸责问:“二公子这儿怎么这般简陋!从前是谁负责管事的?拖去吃教头棍子!”
江疾只旁观不语。他打量这群人如猛虎下山,不像来襄助的,倒像来讨债的。再者拖出去的还是个面生的小子,也不知是替谁顶罪。
不过不管替谁,都已是为他这不受宠的公子做足了面子,他也不能不识抬举。江疾看着那薄纱的屏风、红梨的贵重家具,竟觉得百思不得其解。
……他这又是做什么?江疾想,总不能只是一时兴起。
况且他这一生,最后只剩下这条命,都已经够卑贱、够无可图谋了。
江疾自得思虑,因此也没注意到,有几个小厮忙里忙外拾掇东西时,已悄无声息地将他放在案上的书册也一并扔进废弃筐里去了。
现下他只想挑一个清净地方坐着,却见总管笑眯眯将他一拦。
“这居舍翻新且得等个几日,乱吵吵的、不好住人。世子仁厚,便吩咐了叫您去他院子里借住,到时候修缮好了再回来验收。”
“咱请吧,二公子。”
*
江简宁当然没在等他,他昨天说的皇恩宴是真的,且就在今天。
全因这等大事无人与江疾透露,因此他并不知晓。皇恩宴就是每年年节前,叫各家小辈进宫吃席的日子,是彰受天恩的好时刻,皇帝赐顺眼小辈恩典,也是常有表器重的事。
江简宁依着时辰入宫,正排在宫门口等锦衣卫查验正身,旁边突然挤过来一个毛茸茸的脑袋,佩着青玉的一块抹额:“宁哥……宁哥!”
他回头看去,正是上次入宫时所碰见吴大人的儿子,吴昀。
从前说这小子是京城有名的小纨绔,好吃好玩。这几日江简宁好了他没抽出空前来探望,也是因惹了事,叫他爹给关起来了。
但时逢皇恩宴,吴大人不得已,又灰溜溜地给这惹是生非的儿子放了出来。
吴昀知道江简宁要来,离老远便往这边挤。他长一双桃花眼,还学那风流做派拿扇子:“见你没事可还好,赶明儿再一起出门看姐姐跳舞!”
江简宁立刻掩着唇咳了咳,就差把体弱多病直写在脸上,低声道:“从前还好,上次一吹风,已是滴酒不能再沾了。”
哪有十一二岁的小孩喝酒的。江简宁不赞成地想,还是得饮牛乳才长身体。
吴昀失落地拉长了嗓音:“啊——那可少了好多趣儿。”
没想到江简宁却话锋一转,“要出门玩,我倒可以拉着我弟弟,叫他替我喝。”
吴昀反应了一会:“那个江……江……”
“江疾。”江简宁体贴接话:“他也是个性情中的妙人儿,之前顶撞先生,实话说我是很吃惊的。”
吴昀一听,自家先生那老长驴脸便立刻浮现在了眼前。他打了个哆嗦,附和赞扬道:“那真是妙人,我日日叫他看管着背书,实在是烦不胜烦,往后有机会定要结识一下你这弟弟。”
江简宁翘着唇角:“若是投缘,还要劳烦你平日多带他玩,他从小叫姨娘拘着,没见过世面,我还怕你嫌他笨。”
吴昀立刻大手一挥:“玩么,哪有人不爱玩!你这么心疼他便放心交给我,保准还你个活蹦乱跳的弟弟!”
说到这儿前面小太监已唤了煜阳侯世子上前,江简宁与吴昀作别,又约好进去再一起走,便上了前去。
没想到查验过后小太监竟招了招手,叫人抬了一停小辇过来。
“皇后娘娘体谅世子身子不好,特意赐了恩典。”小太监衔着个讨喜的笑容:“这些公子哥里,您可是头一份儿!”
这头动静闹得这么大,叫后面排着队的公子们纷纷巴巴地投来了羡慕的目光。江简宁揣着手捂,脊背挺直地上去了,宫人们悠悠起辇,红墙像影子般浮掠着从他身侧而过。
江简宁往皇城看去,雪落在龙檐上,庄严肃穆。他恍然意识到,这就是权力的中心、是未来他要守伴一生的所在。
宫人们健步如飞,又快又稳,前面进来的公子们都叫他抛在了身后。江简宁双脚落地,又被宫人请进了暖阁里候着。
如此过了许久,突然有人推门进来。此人十五六的年纪,头顶一枚金冠,着玄色衣袍与紫貂大氅,贵气又傲气。
他似乎也没想到暖阁里有人,着实愣了一下。不过等他看清江简宁的脸,复又主动笑起来客气拱手:“煜阳侯世子。”
江简宁无奈起身行礼:“见过三殿下。”
来人便是风云人物三皇子薛敬邺,如今立皇储里最响当当的一位。其党羽势焰之盛,好似恨不得明日太子便驾鹤归西,给他腾出位置来。
尽管江简宁知道他下场不大好,到死也没能得偿所愿,但此刻碍于情面,仍需做出与常人一般的恭谨情状来:“殿下怎么也在此处?”
薛敬邺笑道:“方才与父皇议政结束得早些,稍后皇恩宴又得露面,索性就过来等着了。”
“世子怎么也到得这样早?我看表兄都还在路上,何以你提前到了?”
江简宁解释道:“蒙皇后娘娘慈谕,臣破格乘辇过来的。”
他早已掌握了示弱装病的方法,只消咳嗽、往死了咳,光看着便万分严重了。
果然薛敬邺也怕沾了不是,连忙叫他坐下。
江简宁坐下后有意控制着喘气声也放得粗了些。薛敬邺怕过了病气,只坐在远处打量他,没一会又突然开口道:“世子这病,往后好好调养能好些么?”
“国公府几位医官是有几把刷子的,世子若不嫌弃,便叫表兄带来给你诊治一二?”
他母家兵权显赫,且知道陛下正有意提拔将门忠良瓜分兵权——煜阳侯当年为国抗敌伤了腿后一直隐没、又有忠名。
江简宁在这个节骨眼病成这样,难保不是引退为进,不得不防。
江简宁若说有病,也只是吃了伤寒,断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样重。可这又不是小说里,能吃个药腐化脉象。
他只好推辞:“劳殿下挂心,也没什么打紧,之前太医也说只是寒邪入体,家父想着养一养再看,因此也不曾劳动过林公子。”
薛敬邺语噎——他倒忘了是他不成器的表兄林琅之拽着人家世子在街上吹冷风,才惹出这许多事端的。
两人沉默相对。薛敬邺到底从小深孚众望,又被贵妃宠着惯着,心机没那么深沉,一僵在这、便僵在这儿,没后话可说。
江简宁也不搭话,安安静静垂着眼喝他的茶,反正待会皇恩宴上是指不上填肚子的,只能趁现在先灌个水饱。
可他坐在那荏荏弱弱的,气质又清矜无害,三皇子看了一会儿,还是觉得他不似那些心眼子弯弯绕绕的奸佞之人。
他心里一动,试探着问道:“世子如今在家读书可还勤勉?”
话音一落他便后悔得想咬自己舌头一口——世子那庶弟招惹先生嫌恶,先生可都曾放过话出来。
他这么一问,实在显得没眼色又尴尬。
万幸煜阳侯世子是个有眼色的,他一抬手道:“臣虽天资驽钝,但还算肯吃苦,先生也曾赞誉有加,只是前几日先生对兄弟有些误解,竟连带着臣也不愿再见。”
“如今,是自己在读书的。”
薛敬邺有人托着,不至于一步趔到沟里,对这位小世子更是添了些好感:“世子这也是无计所为,谁能想到你那弟弟是个劣的。”
“依我看家里的兄弟,帮一把扶一把都无关紧要,只不要是个白眼狼才好。”
薛敬邺刚说了一半,便自觉失言,好在江简宁接得倒快:“臣只有这一个弟弟,现在不帮衬着,日后也难免要带累着,他争气我便很高兴了。”
若要江疾在这,见了江简宁如此惺惺作态拿他立牌坊的模样,恐怕要被活活呕死——可惜他不在这儿。
江简宁便放开了描述,自己在家时是如何百般包容这任性又顽劣的弟弟。
薛敬邺凝神听了一会,又想起他虎视眈眈的兄弟们,心有戚戚然,忍不住锐评:“你这弟弟也是个不知好歹的,兄长如此友爱,他却不领情,真是该打。”
“世子有所不知,父皇近来欲给我们兄弟几个挑选合适的伴读,我脾气暴,正要你这样清风一般的人在旁边规劝才合宜。”薛敬邺话音一转:“况且我母家又与江伯父有故,若世子肯应,也算是结场好缘分。”
江简宁万万没想到三皇子还要拿这事与他商量——若他直截了当去与陛下提,陛下为平衡捭阖之道,断断不会允了他。
可薛敬邺事先与他通气,如此便成了“江家与林家沆瀣一气”,要谋图兵权。
他是万万不能应声的。
薛敬邺也在打量着他,紧盯他眼角眉梢不动。其实他长相随了贵妃,并无圣上的儒雅谦和,反而多了一丝狠厉与张扬,他这样看人时是很有压迫感的。
可江简宁什么也不说,垂着眼睫,半晌叹口气:“殿下的心雪臣领了,只是……”
他抿着唇,吞吞吐吐半晌,薛敬邺忍不住催他:“只是怎的?”
“只是日前皇后娘娘给臣赐了字,病中时太子殿下又赏了臣一套上好的文房墨具,家父实在不敢揣测上意。”江简宁犹豫:“殿下厚爱,雪臣无以为报,既然如此一切要听凭圣上发话,才好说个分明。”
赐字是真、赏赐文房也是真——其实江简宁当时收到了不少这玩意儿,估计太子也没多大旁的用意。
只是江简宁不想跳薛敬邺这火船烧身,只好扯了太子大旗借场东风。
薛敬邺一听是太子那病秧子,却反倒放下心来。太子已没几天活头,父皇还叫他在东宫住着,也不过是叫他做个平衡各方势力的提线木偶。
江简宁不沾旁的兄弟便好,若去了东宫,那便又等于没去;况且日后太子一死,东宫旧臣还不是先可着他挑拣了合用的,再往外放?
薛敬邺自己想通了,只觉得江简宁已与他是同一条船上的,再者从前听林琅之替江简宁举荐,真是越看越觉得煜阳侯这位小世子顺眼。
说话间恰巧宦侍来回禀,说旁的公子哥儿们到了,要进暖阁休息。薛敬邺不愿与这些人挤着,便站起来抖了抖貂裘,与江简宁别过。
江简宁正求之不得,立刻送走了这樽与瘟神没差的大佛。
薛敬邺此刻出去,定然要与表兄叙话两句,果然没多久林琅之进来,便抢吴昀的先,占上了江简宁身旁的位置。
他一身珠光宝气逼人,兼之与他表兄薛敬邺恶名在外,旁的公子们想凑上来与江简宁搭个话都插不进针来,只好在外围看着。
“上次是我思虑不周,害得世子落下这伤病。”林琅之痛心疾首:“真是以怨报德非君子也!”
各家公子边听边拿眼神挤兑着彼此——从前说煜阳侯世子琐患缠身,竟被国公世子亲口承认是真的!
江简宁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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