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3、文成的信礼法的正确使用(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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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宾王与李敬业双双愣住。
但两人同时理解错了姜沃的意思,只以为是今日两人在席上总是唇枪舌剑的互相讥讽,以至于丢了京中国子监的人,让姜侍郎不快。
尤其是骆宾王,被姜侍郎清冷眼神一看,心中忽的生出许多愧疚来:他是经由卢照邻引荐,通过姜侍郎入国子监的。
结果自己总与英国公之孙不对付。
如今想来,也是辜负了姜侍郎之意,甚至会让她在英国公跟前为难。
于是骆宾王致歉,又在心内下定决心,以后在国子监必以学业为重,少行弄性争名斗气之事。
姜沃见骆宾王神色,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但……
姜沃心内摊手:我说的都是实话啊。
**
是夜。
灯下。
因换了屋舍,姜沃怕安安认床,就陪着她到睡了,才回到屋中。
就见崔朝正在灯下看今日春日宴的文章。
走过去一瞧,果然是在看王勃的。
崔朝抬头:“你今日为这孩童起卦,可见极爱其才??你极少为人主动起卦的。”
他顿了顿,语气平静幽微:“若我没记错,上一个你主动起卦的,还是卢升之。”
姜沃就随意坐在交椅的扶手上,颔首道:“才气纵横之人,总令人心软。”
她指着王勃的文章??
才六岁的孩子,观其文字,却觉得像是一砚磨好的宝墨,文采风流之意已毕露。
实难想象,若是未弱冠而折,除却《滕王阁序》,将来又会有多少锦绣文章传世?
姜沃想:自己终究是偏心的。
哪怕不能在朝堂偏心这些文人才子,也会在命途上偏爱他们。
毕竟以她来自的时代,皇权将相已然随风而去不过一梦黄粱,但精绝文章却依旧代代相传。
她相信,先帝期许的‘华夏衣冠永存’亦是此意。
毕竟,比起外在衣冠,这种跨越千万年文字间的共鸣与传承,才是血脉里的‘华夏衣冠’。
若有机缘,她如何能忍住,不为后世珍而重之。
*
崔朝收起今日春日宴上的诗文。
“是,文采天成,乃是天赋。”
姜沃点头:“我便没有这种天赋,每回陛下令朝臣做宫体诗,都愁的我要命。”
崔朝闻言笑道:“你说起此事,我倒想起来了。前几日陛下跟我提过一回??说你在元宵灯会上做的诗,一看就特别敷衍。”
姜沃:……
陛下怎么回事啊,怎么还背后跟人告状呢?
且皇帝既然跟崔朝都要念叨一声,想必跟武姐姐也说来着。
姜沃忽然有种久违的,被老师通知家长‘最近学习状态不佳’的感觉。
**
是夜,并州都督府。
并州无行宫,圣驾便暂跸驻在并州都督府。
“陛下是冷了吗?”
媚娘听到皇帝打了个小小的喷嚏,不由抬头问道。
李治摇了摇头:“没有,忽然就有点痒。大约是春日花粉太多香气太重的缘故。”
媚娘还是将搭在椅背上的披风取过来。
皇帝实不冷,反而接过来给她披上,拉她在身边坐下。
媚娘低头见皇帝案上正在看的奏疏,就问道:“陛下拿定主意,就在洛阳行此‘裁官’事吗?”
李治点头。
他预备在洛阳,第一次给世家好好放一放血。
他案上放着的,正是姜沃提交的奏疏。
说是奏疏也不太准确,这是密奏,姜沃就没有用正式的公文形式,也没有什么赘言。只是把皇帝向她要的讯息,列了清清爽爽的表格。
皇帝亦觉干脆利落一目了然,很是省事。
媚娘低下头,看着这份《官员统计表》。
熟悉的姜沃的字迹,与自己的很像。
开头直接写着:“至显庆二年元日,吏部在册的文武官,共一万三千四百六十五员。”[3]
下面还用小一点的字备注了,不包括杂吏,而是入品(包括一品到九品的散官)的官员。
总目列完,下面就是各种表格了??多年前掖庭中,媚娘就见过姜沃用墨线来划横平竖直的格子,用来分门别类计数。
后来她惯后也觉得很好用。
现在又把这个习惯带给了皇帝。
两人一起看着姜沃列的各色表格:京中与天下各州散官与实缺官各有多少;五品以上、五品以下官员各有多少;以贡举入仕的官员、门荫入仕、杂色入流的官员各有多少……
凡此种种细致表格,做了数十个。
表格的题目还都写的很醒目,几个大类别,用了不同的颜色。
皇帝寻任何条件的朝臣计数都很方便省事。
因而,无论第几次看这封密奏,皇帝也不免对媚娘感慨道:“姜卿实是做事的人才。”
媚娘笑道:“是。”
然后又拿过自己方才在看的密奏:“崔司业这回奏国子监生员,用的也是一样的格录。”又指了一处记录‘增长数目’的表格:“如此实是一目了然,自崔郎做司业起,国子监算学、律学等制科的学子大为增加。”
两封密奏放在一起。
皇帝颔首道:“他们夫妻……”
媚娘截断:“还未大婚,连婚书都未有呢。”
皇帝顿了顿,不太情愿似的改口:“安安都叫……好吧,他们两人。”
在皇帝心里,两人最难得是不单能办事,还能格外慎敏悄悄把事儿办了,在外从无提前泄露过皇帝的心意。
皇帝这边磨刀霍霍,要开始头一回放血。自不愿意走漏风声,是准备给世家一个惊喜。
他的手覆在这两封奏疏上:“如今在并州,朕见的都是受赏的欢天喜地笑脸??等朕到了洛阳,可就有人要哭了。”
媚娘轻笑:“他们哭,强如百姓哭。”
皇帝点头:“就是这话了。”
两人又论过些正事后,媚娘就道:“早些安置吧。”
皇帝却摇头:“媚娘,方才既然说起,朕就要再问问你了??他们两人的事儿。”
“之前朕与你一并问过子梧的打算,他只道一切随姜卿心意。”皇帝又补了一句:“朕是看出来了,他是做不来姜卿主的。”
“之后朕亲问过一回,谁料姜卿给朕云山雾罩说了一通机缘。”皇帝当时都被她说的觉得好有道理,事后想想才发现,这没一句准话啊!
“朕又托你去问句实在话??你问到了没有?”
媚娘笑道:“陛下也太心急了。”她指了指案上的折子;“这会子不合宜的??陛下到了洛阳,变要着手裁撤冗官,里头少不了‘尸位素餐只管高卧’的世家子。”
“这会子让她与崔氏子结亲,岂不是生乱?”
“我问过了,她道过两年再说。”
李治听后沉默片刻。
媚娘都以为他接受了这个回答,准备起身收拾案上奏疏时,就听李治又幽幽道道:“媚娘,朕知道你与姜卿是年少情分,甚是笃厚。但凡事还是要讲个道理的。”
媚娘闻言不解转头:“陛下?”
李治语重心长道:“媚娘,你镇日跟朕在一起,也听过见过,朝中有不少勋贵人家都欲以子孙与姜卿联姻。”
“尤其是她入吏部,又做过知贡举后,朝野咸知,她乃朕信重的择官要臣。”
“欲结亲之门户就越发多了。”
“其中不乏年轻俊才,亦有文武兼备者。且也无崔氏这等世家家族桎梏烦难事……”
李治专注望着媚娘:“姜卿不会为此,就辜负子梧吧。”
“媚娘啊,此事上你可不能太偏颇。”
媚娘:……
陛下您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她转头去看窗外,夜色灯笼下,也能见海棠如春睡美人,一树繁花??果然陛下是花粉闻多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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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州。
暂挂‘姜宅’官牌的宅院。
“你冷吗?”见姜沃忽然打了个寒颤似的,崔朝就取过外裳来欲给姜沃披上。
姜沃摇头:“也不冷,就是忽的一寒。”
她披着这外裳,忽想起今日见的杜审言来了。
今日见了杜审言,想到他是杜甫的祖父,姜沃下意识的反应就是遗憾,那她是见不到诗圣了。
然,随着酒席气氛渐热烈。
姜沃望着似锦海棠,忽然想到一个,她之前下意识回避的问题??
她前世先天性心脏病,人生短而痛楚。
因而绑定系统时,她祈求的是健康的躯体,是想要能够正常的生活,灿烂的过好一世。
起初倒是没有想过寿命。
毕竟那时在她的世界里,活过二十岁都是一家人要许愿的事情。
可此世,她已过而立之年。
那她今生的寿命会有多长呢?
前世所有亲人送走了年少夭折的她。
可今生,她已经体会到了,送别亲人的心境。
那将来……
她抬眼,正好与崔朝四目相望。
灯烛下,映的两人眼中光芒闪动。
*
姜沃先开口:“你有没有想过,百年之后,你我身后事如何?”
崔朝认真问道:“你是在与我讨论一世之事了吗?”
姜沃点头。
今日见杜审言,见王勃,倏尔感慨:她的人生太充实,过的也很快,如隙中驹,石中火。
她不但有想做,但一己之身做不完的事,还有想亲见风采,但注定毕生见不到的人。
如果她活的够久,或许今生还有机会能够亲眼见李、杜。
但再后的风采绝佳人物,必是无缘得见了。
她已然想好,自己身后事要如何,但今日,她想要问一问,崔朝又是如何想的。
崔朝轻声道:“我其实很害怕。”
崔朝一直是个情绪格外稳定的人,姜沃也是第一次见到他眼中,流露出深重的抵触与不安恐惧。
她凝神听着。
崔朝勉强对她笑了笑:“其实两年前,族长与我说过一番话。”
“他道:我尽可以觉得委屈,觉得家族对不住我,并无情无义疏远甚至伤及崔氏。但我不能否认,我此生所成之事,无一脱得了姓氏之荫。”
“毕竟,这世上被长辈磋磨的晚辈多了,为何只有我进京后能引起波澜,甚至连先帝都会插手,将我安排去晋王府做东阁祭酒。”
“说到底,还是因为我是崔氏子。”
无论如何,人的出身和姓氏,是无法改变和抹除的。
崔朝对着眼前人,说起深埋心底的恐惧:“生前,我或许能由着自己的心意活一世。”
“我只怕死后,不但要由着人摆弄后事,还要被他们安排上嗣子,继承我留下来的一切。并任意书写我这一世的‘纵性悖逆家族’。”
“我不想如此。”
姜沃伸手覆住他的手:“不会的。”
她起身,取过两份纸笔,一分为二。
递给崔朝一份。
不用多说,崔朝已知其意。
两个人分在两处,在灯下写就自己对身后事的安排。
各自封好,交给对方。
窗外春风拂落,一地海棠如红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