黔州之行你决定了?我决定了!(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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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太史令,父皇如何?”


  姜沃从前未跟李承乾打过任何交道,但今日一见便知,这是个很透的人,且全然直来直往??也是,如今也没有任何需要他曲意之事了。


  这样的人,要与他说实话。


  若是扯谎或是敷衍,他便再也不会开口了。


  于是姜沃如实将皇帝这几年的事儿简略说来,又道:“只是圣人的脉案唯有尚药局与孙神医可见,臣并不能知。”


  李承乾这才点了点头,。


  他见姜沃神色磊落无丝毫欺瞒,言谈俱实无虚,又想起当日在昭陵,稚奴曾提起过她两回,甚至还有一张‘房舍器具布置图’是寻她标记过风水忌讳的??显见与稚奴私交不错,李承乾的神色就放缓了些。


  索性继续问起他关心的人与事。


  虽说亲卫也会带来些长安城中的消息,但具体到公主太子等大人物,侍卫们也搞不清。


  李承乾先关心道:“我离开京城那年,长乐与晋阳的都有些病弱,如今可还好?”[2]


  姜沃答曰:“都好。长乐公主这些年随夫君赴任通州,每年元日前必归京陪伴圣人??想来此时公主已然到长安了吧。”长乐公主,长孙皇后嫡长女,被皇帝许回长孙一族,夫君长孙冲,现任通州刺史。


  “晋阳公主……若说起晋阳公主,还要先与大公子提一句您的乳母遂安夫人。大公子离开长安后,遂安夫人便出宫随孙神医学女医事,如今已经带出了数十位女医,散在长安城数间坊子内。”


  “晋阳公主因常去探望遂安夫人,便常见孙神医??公主聪慧,从前又常见尚药局请脉开方,在医道上颇有几份天赋,如今已然是孙神医的记名弟子,凡是孙先生在京中,公主就常去请教。”


  姜沃想到晋阳公主也不由笑了笑:“公主还想过跟孙神医去游历四方,可陛下哪里舍得。”


  听她带着一点笑音,将两位最令他担忧的妹妹现状一一道来,皆是平安,李承乾心中不由也是一松。


  又接着道:“那城阳如何?”杜荷事涉东宫谋反,必是要死的,只可惜了妹妹。


  “圣人为城阳公主再指婚薛氏??公主是先亲眼见过夫婿首肯的。”


  李承乾颔首:“那便好。”


  至于幼妹,李承乾当日是亲眼见到父皇将妹妹许给郑国公(魏征)之子的,便只问过平安就罢了。


  剩下的??


  “稚奴应该很好,东宫也是稳的。”李承乾看向姜沃,言辞依旧很直接道:“不然你也难坐在这里了。”


  “倒是。”李承乾露出了一点好奇之色:“李泰还活着吗?”


  见姜沃点头,李承乾长长叹了口气:“还活着啊。”


  姜沃:……您这遗憾失望的也太明显了。


  哪怕是第一回面对面交谈,姜沃心中也有些明悟。


  她望着眼前人毫无虚饰的神色,也觉心如明镜台:比起昔日东宫中如履薄冰,如今能过这样每句话都全然出自本心的日子,大公子您,是不是更平静快活呢?


  **


  姜沃到蜀中没几日,便是贞观二十三年的新岁。


  说来也奇,这竟然是姜沃过的最像前世的一个除夕??根本没什么年味儿。


  李承乾大概是从前过了太多庆典盛大的除夕与元日,如今就变成了完全不爱过年的人,一应坐卧起息与往日并无分别。


  唯有院中被侍卫们换上的新桃符,那般新鲜的红色,才提醒路过的人,哦,已经过年了啊。


  这万岭谷安静的仿佛被遗忘在时空之外。


  不过姜沃觉得很放松。


  以后的她,应是再也没有能够无所事事的清闲元日了。


  *


  过了贞观二十三年的元宵节,姜沃便向师父辞行。


  她自然是很舍不得的??这一别,只怕此生难再见。


  但她得赶回去。


  她怕来不及将黔州事带给皇帝。


  *


  姜沃来辞行时,李承乾正坐在院中竹椅上看《心经》。


  闻言抬头:“太史令要回京去了?”


  “是,臣已瞧过大公子安好,当归京禀明圣人。”


  姜沃看得出如今的李承乾是真的心境平静,也惯了这种隐居生活。


  听侍卫们说,大公子一年四季常竹杖芒鞋入山。


  而且每次都带些他们看来奇奇怪怪的东西回来:有时是几颗松果,有时是一把溪流下的鹅卵石,甚至还捡回过昏迷的松鼠和小鸟。


  这些日子,姜沃也见了几回李承乾披大氅持竹杖入山。


  亦见过他在院中坐着,花了一两个时辰,将许多带回来的落叶一片片擦干??李承乾似乎有收集不同植株落叶的习惯。姜沃站在廊下,看到他手边的匣子里,装的全都是各色完整的落叶。


  他擦拭落叶时,神色很宁和也很专注。


  姜沃想,圣人听到这些一定会欣慰的。


  她一定要赶回长安去。


  风雪不能阻。


  *


  李承乾颔首,表示已知她辞行之意:“冬日路冷难行,太史令此去保重。”


  姜沃问道:“大公子有无信物需要我带回长安?”


  李承乾沉默片刻,忽然道:“父皇之前,其实有让人给我带过一封书信,只是我没有回。”


  一来,不知该与父皇如何再如寻常父子般书信往来,二来……若是自己回了此信,父皇会接着寄送下一封信函吧。


  然皇帝与废太子若书信来往多了,又置如今太子于何地呢?


  李承乾想起那封信中,父皇问起:“承乾,黔州多雨雪否?”


  父皇,您是不是遇到了雨雪?


  李承乾放下手里的《心经》,起身走到屋里,取了一个锁住的匣子出来。


  “太史令带给父皇吧。”


  姜沃小心接过:“臣必带到。”


  匣子拿到手,发现重量不重。但姜沃还是担心里头是易破损之物,就按照前世包裹‘易碎物品’之法,把这个匣子外包上一层略带弹性的皮革减震,另外再找了一个藤箱,把匣子放进去,又在两者缝隙间牢牢塞满了麻纸。


  李承乾坐在那里,静静看完了她装藤箱的全程,这才重新拿起了《心经》。


  *


  离开当日,姜沃再去与袁天罡叩首作别。


  她以后再也看不到袁师父在屋内晒太阳,或是在观星台上晒星星了。


  师父将屋子与屋内所有的藏书都留给了她。


  太史局,终是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她忍泪三拜。


  袁天罡扶起她,略带云翳的眼中,满是担忧。


  姜沃见此便努力笑着安慰道:“师父放心,将来我掌太史局,必勤谨慎行,不堕师父仙师之名。”


  袁天罡却摇头道:“小沃,若是你愿意一世留在太史局,做个掌历法天象的太史令,师父就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他望定徒弟:“可师父虽然老眼昏花,到底没有瞎??你不只想留在太史局。”


  “这朝堂云波诡谲,你却想要走进去看一看,甚至伸手去握一握风云。”


  袁天罡的声音变得又无奈又担忧,像是一场打在落叶上的秋雨,带着簌簌凉意:“孩子啊,你怎么就选了这样一条艰难的路。”


  姜沃终于忍不住落泪:“师父……”


  果然,一路上师父指点的都是蜀道运粮事,并不是意外。


  袁天罡轻轻抚了抚她的发顶,温声道:“小沃,你真的决定了?”


  姜沃用力点头:“我决定了。”


  袁天罡沉默半晌方才叹息颔首,取过早就备在手边的玄奘法师所书《心经》送给弟子。


  姜沃摇头道:“师父,这是玄奘法师特意送与您的。”


  袁天罡将经文放在她手中:“我已如此经般心无挂碍。倒是你,前路漫漫,一定会有摇摆不定,煎熬困苦之时。”


  “到时候便看看此经文,要记得今时今日,你心中定志究竟为何。切莫迷失了前路本心。”


  姜沃这才双手握紧《心经》的贝叶经文与玄奘法师的译文。


  袁天罡起身道:“此生师徒一场,原是意料之外的缘分。”


  “至今日已圆满。”


  “好孩子,去吧。”


  *


  归京的路上,姜沃不用再顾及师父的身体受不住颠簸,因此一路急行,所有的餐食都未停下慢用,而是只在官驿换过马匹后就直接出发。


  一日两餐只在车上用水咽下去干粮,能果腹就算过去了。


  如此急行,一日便能行去时两日的路程。


  贞观二十三年,二月。


  姜沃再次见到了灞桥。


  灞桥边,新柳已绿,碧丝万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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