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岁的春天(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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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丝依旧细细密密地织着,仿佛要将北京织成江南。两个太监一辆板车,将小杯子连着铺盖一起送到了西宫门外的怀恩堂。宜妃是个手头松快的主子,小杯子身上那床湿漉漉的棉被就是主子恩德的体现,哦,还有怀里的十五两银子。
别问中间怎么缺了五两,问就是大宫女大太监照顾他了。也确实是照顾,好歹留下的是大头。
怀恩堂里意外的热闹,好几处摇骰子的声音。那些或拖着病体、或已经康复的太监,就坐在潮湿的草席上猜拳大笑。
仅有的一张完好的椅子属于怀恩堂管事太监——一个额头上长黑瘤子的老头。他见小杯子被抬进了就先笑,露出一嘴黄牙:“哟,这是得了什么病啊?”
小杯子难受地动了动,嘴里含含糊糊的:“说是痰症。”
管事太监弯腰背手,居高临下俯视他,瘦削的面容仿佛鬼怪:“嘿,咱家也不会治病,先喝碗蒲公英垫垫肚子。要买药,可得花银子喽。”
小杯子掏了颗碎银子扔出去。“我是宜妃娘娘宫里的。”他嘶哑着嗓音喊,“翊坤宫沈公公是我干爹。”
“别,别喊。”老太监动作灵活地接住银子,笑得鬼气森森,“这里谁不是有个有权有势的干爹呢,大家说是不是啊?”
“咦嘻嘻。”
“嘎嘎嘎。”
生病的太监们发出各种诡异的笑声。
“刚进来的都这么说。”有个靠墙坐着的年轻高个儿,说话还算正常,“但真有后台硬的,可到不了怀恩堂。哈哈。”
“小杯子是吧,你要能自己好起来,回那紫禁城去,将来跟着主子飞黄腾达也未可知。若是死在这里,也就没有往后了。”
第一次进怀恩堂的小杯子心都凉了,他突然抬手抓着总管太监的辫子就往下拽:“药,给我药。不然趁我还有力气,我先杀了你。”
他能在性格强势的宜妃宫里混,自然知道弱肉强食的场面里只有比恶鬼凶狠才能活下去。
那老太监头皮都被拉得生疼,脸上的瘤子都憋红了:“好说,小兄弟,好说。老钱头收了钱就会办事。”
“太医呢?定例不是有太医执勤的吗?”小杯子把手上那条花白辫子拽更紧了,像抓着救命稻草一样。
“疼疼疼疼……定例是太医三天来一次,但怀恩堂的活谁乐意啊,运气不好一个月不见太医也有……只能大家一起凑银子去街上请郎中。”
小杯子松了手,瞪着怀恩堂破旧的屋顶大喘气。
他想一直睁着眼,等他的药,或者某个良心发现的太医,他害怕一睡过去就再也醒不来了。然而痰症影响着他的血压,他没坚持多久还是昏了过去。
小杯子昏一阵,醒一阵,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中间迷迷糊糊喝过一次药,就再没第二次了。
他也没力气去质问老太监药价,昏昏沉沉中把手心里的碎银抓得更紧了。
其实他觉得挺可笑的,命都要没了还不拿银子换药。但他这个状况,那些人拿了银子也未必会给药。
空气越来越难闻,说不清霉味还是他自己身上尿了馊了,也许是旁边死人了也不一定。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他仿佛觉得周围亮堂了些,太阳出来了一样,但也可能是他快死了出现了幻觉。
“奴才给八阿哥请安!”
是那条老狗的声音,给谁请安?小杯子努力想起身看看情况,但眼皮怎么都睁不开。
“……年纪小……试手而已或许不准……免药费……生死自负……”
他想再听听到底是怎么回事,耳边却只有一片嘈杂的嗡嗡声。
最后,是有人将他的左手从被褥里取了出来。什么人的手指搭在了他的脉上。
他突然就清醒了:“太医,太医救我!我有银子!”
光线刺入眼帘,小太监看到的是一张白白净净的小孩的脸。他愣住了。
小孩笑眯眯地摸摸他的头:“别怕啊,只是肝阳上亢的急症而已。虽然晕倒是挺吓人的,但不是大毛病,你不会死的。”
小杯子感觉世界都有点荒谬。
“哦对了,我不收银子的。我比你有钱。但你不能把我给你看病的事情说出去。”
小杯子闭上了眼睛:果然我是死前出现幻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