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秦九鼎粟三更合一,192w-19(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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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需要太后扶一把。现在嬴稷做到了他对自己的承诺。
赵武灵王派兵送他回国当秦王不再是秦国的耻辱,而是赵国的笑话。
他低了很多年的头,头颅逐渐高傲地扬起来,现在九鼎已经归于秦国,九鼎中还装满了粟。
嬴稷让朱襄推着他的轮椅,撑着病体去拜祭了秦武王。
秦武王对九鼎的执念,造成了他举鼎而死的结果。现在九鼎已经归于秦国,周王被废,他的兄长也能瞑目了。
公元前255年,秦昭襄王瓦解魏韩燕赵齐五国联军,灭西周公国,俘虏周赧王和西周公,降周赧王为君,废西周公为家臣,九鼎归秦。
自此,虽然东周公国还在苟延残喘,但周王已经不复存在,周朝灭亡。
从公元前254年起,史学家称其为秦元年。
这比朱襄所在时空的历史晚了一年,但朱襄所在时空的咸阳宫中只有腹中空空的八鼎,而这个时空咸阳宫有装满粟的九鼎。
九鼎装粟,也成为荀子制定的秦礼中最重要的一项礼仪。
秋去冬来,老秦王将所有事都交给了嬴柱,自己离开了咸阳宫,到朱襄所住的别庄休养。
这几个月,嬴柱已经基本履行秦王的职责。
正月初一,老秦王将代表秦王最后的东西交给了嬴柱。
王印,冠冕……这些都只是这“最后的东西”的象征。
“大柱,接下来就看你了。”嬴稷道。
“是,君父。”嬴柱跪在嬴稷面前,泣不成声。
他终于成了秦王。但这一刻,他并非喜极而泣。
这一段时间,他和嬴稷如普通父子般相处。他从未想过自己还能与父亲能有这样一段温馨的时光。
“你当秦王后,可不能再哭了。”嬴稷道,然后看向子楚。
公子子楚现在是太子子楚了。
“子楚,好好辅佐你的亲父。”嬴稷道,“能与朱襄结交于微末,你是一个很幸运的人。永远不要忌惮朱襄。”
子楚道:“王大父,我永远不会忌惮朱襄。”
嬴稷点了点头,看着站着的礼官,跪坐的群臣。
他看着咸阳宫。
这些原本都是他的,现在不是了。
他卸下了肩上的重担,心里空落落的。
他很惶恐不安,又感到了一阵轻松。
嬴稷终于不用彻夜不眠地思索这个庞大的国家明日应该做些什么,他可以什么都不想的睡一个好觉。
他要离开了。
“起身吧,之后,这是你的秦国。”
嬴稷留下这句话,拒绝了嬴柱让他继续住在咸阳宫的请求,也没有去修缮别宫,继续住在了朱襄家中。
他每日与老臣们在朱襄家聊天打牌,偶尔抽查一下嬴小政的功课。
身体好的时候,他会被朱襄推着出门踏青,虽然正月没什么青可踏。
嬴稷的身体似乎好起来了,他的脸色好了很多,精神头十足。
但他身边的人都知道,这只是一个错觉。
嬴稷如果这一年好好休养,可能还能熬过去。但这一年五国组成了联军,天下大势风云变幻,秦国被推到了一个危险的境地。
哪怕解决的过程一点都不危险,秦国没有任何损失,还得到了土地和九鼎,但局势确实是危险的。
身为秦王,嬴稷不仅没能休息,还进一步压榨了自己的体力,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还要勤政。
他是一个控制欲很强的君王,所以他要做好自己手里所有能做的事。
一个强大又多疑的君王,是不会将全部希望寄托在继位者身上。多疑的老秦王要为继位的新秦王扫平一切,让新秦王即便是个平庸的人,也能让这个正在冉冉上升的秦王国能依靠惯性前行。
这一年,让嬴稷的身体成了一个漏子。就算如今疯狂地弥补,生机补充的速度也跟不上漏出的速度。
嬴稷肯定活不到下一个冬季了。
这件事所有人都知道,嬴稷自己也知道。
令人惊讶的是,嬴稷身边的人都难以接受这件事,秦王柱尤其不能接受,但嬴稷自己却看得很淡。
他之前明明很惧怕死亡,死亡就在面前的时候,他的心情却很平静了。
他享受着后辈的关爱,睡到自然醒,不遵守医嘱喝酒吃肉,饭菜还全部要放辣子。
嬴稷会和老臣吵架,会拿着戒尺把乱入的朱襄的脑袋敲着砰砰响。
他有时候还会去咸阳学宫看看,对那群学子指指点点,说他们都是庸才。
学子不认识他,前来与他辩驳。嬴稷来者不拒,大部分时候能将他们辩驳得哑口无言。
如果他辩不过,就给朱襄一个眼神,朱襄帮他诡辩。
拥有现代人的知识广度和网络骂战经验,诡辩可难不倒朱襄。这件事若是传出去,朱襄估计能引来名家的人纳头就拜??名家没什么政治上的明确思想,就是喜欢辩论。
待天气渐暖后,朱襄发现了一个好东西,香椿。
他的庄园山上不知道什么时候长了几棵香椿树,可能是他南下的时候长的。
朱襄掐了香椿芽,给嬴稷做了凉拌香椿、香椿鸡蛋、香椿粉蒸肉等香椿美食,嬴稷嫌弃地说没味道。
朱襄便去秦王宫苑捞了几条进贡的鲈鱼,做了香椿藿香鱼。
藿香鱼属于川菜,差不多是“水煮系列”,可以简单概括为水煮鱼中加藿香。
现在朱襄还加了香椿,让鱼肉的味道层次更加丰满。
辣椒油和花椒油一泼,嬴稷吃得满脸汗,十分畅快。
可怜的秦王柱一边吃一边“斯哈”一边灌水,又觉得美味又吃不了辣,十分郁闷。
子楚吃辣的本事和嬴稷差不多,但他肠胃不好,吃完容易胃疼,所以朱襄专门给他准备了一碗白水,让他涮着鱼肉吃。
子楚用白水涮掉鱼肉上的调料时,嬴小政给了他一个嘲讽的眼神。
虽然不知道儿子在嘲讽什么,子楚还是嘲讽了回去:“政儿,你又掉了几颗牙,现在一颗新牙都没长出来,要不要让太医看看,别牙掉光了都没长。”
嬴小政胖脸一垮,差点被辣椒呛到。
可恶的阿父!等我及冠了就篡位!把你关在别宫,只给你吃白水煮肉!
“好辣好辣,朱襄,我也需要白水!”秦王柱使劲往嘴里扇风,受不住了。
朱襄笑着端来一碗蜂蜜水:“喝蜂蜜水解解辣。下次我不放这么多辣椒。”
秦王柱苦着脸道:“辣倒是其次,你花椒是不是放得太多了?嘴麻得难受。”
朱襄道:“藿香鱼就要放很多花椒,这个我绝对不妥协!”
秦王柱道:“寡人命令你少放花椒!”
朱襄道:“就不听!”
秦王柱对嬴稷扮可怜:“君父,你看看朱襄,我这个秦王诏令都不好使!他太狂妄了!”
嬴稷一边喝着小酒,一边道:“我的秦王诏令,朱襄想不听的时候也没听过。他不但不听,还会顶撞我,顶撞完后还牵走了我的羊。”
子楚道:“应该狠狠地罚他!”
秦王柱问道:“那太子,你说该怎么罚?”
子楚道:“就罚政儿一个月不准吃糕点。”
嬴小政:“?”
朱襄一本正经道:“这主意好。政儿由我一手养大,我这个舅父与亲父无异。父之过,子来偿,这很符合儒家的道理。”
嬴小政:“……舅父,你这句话敢和荀翁说吗?”
朱襄乐道:“荀翁现在为了修订秦礼忙得不可开交,他才没空管我。”
嬴小政:“……你等着,明天我就去见荀翁,说你曲解儒家道理!”
见嬴小政要告状了,嬴稷和秦王柱都被逗得哈哈大笑。
秦王柱还真的惩罚嬴小政一个月不准吃糕点,等荀翁把朱襄骂一顿后再解除禁令。
这秦王室一家人和乐融融,比寻常人家还要温馨几分。
当他们聚在一起时,除了朱襄之外的外人都不会参与。
他们将所有时间都留给了这祖孙四代,让他们在最后的时间尽可能地交流感情,让老秦王享受天伦之乐。
就这么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嬴稷又病了。
这次他是没有来由的病了。
不是风寒,没有中暑,也没有摔跤,就是突然虚弱,起不了身,眼睛也花了。
嬴稷连身体都坐不直,坐在轮椅上的时候都需要人扶着才不会歪斜。
六国人最为惧怕的秦王,此刻就是一个无力的老人,连他最爱的肉都啃不下,只能喝粥了。
朱襄就像是对待当初小乳牙还没长好的嬴小政一样,给嬴稷开发了各种粥水糊糊,尽可能地为嬴稷换口味。
嬴稷的脾气突然暴躁起来。
他似乎又开始怕死,也可能是厌恶自己垂老时无力的模样。
他对食物挑三拣四,对伺候他的仆从十分苛刻。
朱襄便亲自贴身照顾嬴稷,为嬴稷擦拭身体,听从嬴稷任何苛刻的要求。
过了半月,嬴稷在朱襄的照顾下心情渐渐好转,不再骂人和摔东西。
一切似乎又开始好转。
但太医和扁鹊都悄悄告诉秦王、秦太子和朱襄,应当为嬴稷准备后事了。
秦王柱搬到了朱襄别庄处理政务。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一边处理文书,一边忍不住偷偷哭泣。
但当着嬴稷的面,秦王柱总是端着一副傻呵呵的笑容,让嬴稷骂他“怎么当了秦王还没个威严的模样”,然后挠挠头认错。
之后,秦王柱也病了。子楚接手了秦王柱的大部分政务,让秦王柱好好养身体。
嬴稷的神智一天比一天清醒,身体也能坐直了。
他让朱襄推着他的轮椅去探望秦王柱:“你现在是秦王,不能再经常生病。就算是我离世了,你也不能生病。”
秦王柱这才在嬴稷面前号啕大哭起来。
“等我死后,不要大兴土木。”嬴稷道,“不能耽误政事。民间不需要服孝,一切以国事为主。”
秦王柱哭着道:“是。”
嬴稷道:“也不需要派人来给我守陵。如果宗室和外戚有反对你的人,你再派他们来守陵。”
秦王柱继续哭着道:“是。”
嬴稷又道:“切记不要殉葬,无论是我的姬妾还是奴隶,都不可殉葬。秦国始有仁善之名,不可松懈。”
秦王柱呜呜哭着,连“是”都说不出来。
嬴稷叹了口气,伸手抚摸着秦王柱披散的头发。
他的儿子也已经老了。幸好,子楚和政儿都能成为很好的秦王,所以他不用担心秦国的未来。
“朱襄,你暂时不要南下,留在咸阳辅佐大柱。”嬴稷道,“我本来答应你继续在南边种田,我要食言了。”
朱襄道:“君上不是食言,是我自己不愿意离开咸阳。”
嬴稷笑道:“我诸多晚辈中,你最令人生气,也最令人开心。不仅大柱,你的友人夏同,你的外甥政儿,你都要好好辅佐。”
朱襄道:“君上放心。”
嬴稷道:“你做事我很放心,但你的脾气还是得收敛一些。虽然大柱比我温和,不会如我一样猜忌你,但同样,大柱处事比我仁慈,可能不能很好地震慑嫉妒你的人。所以你也要自己小心谨慎,别让其他人抓到把柄。”
朱襄道:“君上,我一向很谨慎。”
嬴稷嫌弃道:“你就嘴上谨慎。大柱,你说对不对?”
秦王柱哭着点头。
朱襄叹气道:“我一定谨慎,君上放心。”
嬴稷道:“好,我放心。我累了,推我回去休息。”
朱襄推着嬴稷离开,秦王柱仍旧跪坐在床榻上哭泣不止。
嬴稷当晚睡觉时,没有任何异常。
但朱襄第二日叫嬴稷起床的时候,嬴稷已经没了气息。
他就这么一睡不起,睡相很安详,嘴角还带着笑容,好像做了一个好梦。
嬴稷的睡姿一直都很规整。他双手放在腹部,肩膀放平,脸朝着上方,就像是一个人像。
秦王柱从病床上跑下来,披头散发,没有穿鞋,外套也没披。
“君父,君父……阿父,阿父,你别睡了,早晨了,该起床了!”秦王柱跪在床榻前痛哭,“阿父,阿父,求你醒醒!”
子楚跪在秦王柱身边默默垂泪,哽咽不止。
朱襄带着嬴小政也跪在一旁。
嬴小政拉了拉朱襄的袖子:“舅父,曾大父只是睡了,对吗?”
朱襄道:“嗯。”
嬴小政道:“舅父是骗子。”
朱襄没说话。
嬴小政低下头:“曾大父说要今日陪我放风筝,曾大父也是骗子。”
他其实原本不太喜欢这个曾大父,非常的忌惮曾大父。
曾大父实在是太多疑了,比梦境中的自己更甚。
明明自己年龄这么小,明明舅父完全没有野心,但曾大父总是试探来试探去,实在是无趣。
舅父被曾大父逼得心情很不好,自己也心情很不好,他真的不喜欢曾大父。
但这段时间的相处,让嬴小政心中对这位老秦王的芥蒂逐渐消去。他逐渐视这位声名在外的老秦王为曾大父了。
但曾大父怎么不多给他们一点时间,现在就离开了呢?
朱襄静静地看着老秦王安详的睡眼,脑海里闪现出曾经与老秦王的一幕一幕。
长平时的老秦王,迎接他的老秦王,咸阳时的老秦王,江东的老秦王……还有生命最后时刻仍旧拼命当好秦王的老秦王,以及卸下了秦王重担的长辈嬴稷。
“君上,走好。”朱襄双手紧紧抓着裤腿,眼泪一滴一滴从脸上砸落,将衣摆和裤腿晕染出一朵一朵的泪痕。
公元前254年,秦元年,秦王稷崩逝,享年七十一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