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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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郡主。”

    绣帘一动,雪醅踏进房门,在屏风外行礼:“南边的青鸟传回来了要紧的消息。”

    明湘的声音从屏风后响起:“进来说话。”

    雪醅应了声是,直起身,刻意先在屏风外的薰笼旁站了站,待身上的寒气散去,才转过屏风,同时从袖中捧出一物,恭恭敬敬呈上。

    明湘正斜倚在榻上,背靠着一个月白织锦团花隐囊。内室地龙烧的极暖,她只着雪白中衣,外披了一件天水碧小袄,乌发松松散散挽了一挽,神情倦然。

    梅酝接了雪醅呈上的东西,正要摆在明湘面前,明湘便摆了摆手道:“我懒怠看,你说吧。”

    雪醅单刀直入:“禀郡主,采莲司正使换了人,刚上任就开始大张旗鼓排斥异己,咱们安插在采莲司的青鸟拼命传了最后一封信出来,不慎露了踪迹,现下怕是已经没了。”

    明湘霍然睁开眼:“怎么回事,换了谁?”

    ‘青鸟’是对大晋派出暗探的代称,就像南齐暗探统称‘睡莲’那样。

    雪醅道:“是十一月末换的人,上任采莲司正使崔冀因为挟私报复、冤杀朝官受到南齐朝臣联名上书弹劾,南齐皇帝下旨,说崔冀‘狼子野心,有负圣恩’,将其褫夺官职,打入诏狱,随即起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九品检校担任采莲司正使。”

    检校历来是个闲职散官,堪堪九品,算是很不入流的小官,而南齐采莲司权力极大,正使享从二品官衔,不啻于一飞冲天。

    说到这里雪醅停顿了一下,然后接着道:“这位新任采莲司正使姓陆,名兰之,是上上一任采莲司正使陆彧之子……”

    雪醅话音未绝,然而明湘已经顾不得留意她在说什么了。

    从‘陆兰之’三字落入耳中时,她的心底就升起了极为不祥的预感,陆彧的名字仿佛一块大石轰然落下,重重砸在明湘急促跳动的心上。

    陆彧。

    上上一任采莲司正使。

    如果说鸾仪卫在大晋令人闻风丧胆,那么采莲司在南齐的恐怖程度要比鸾仪卫再翻十倍。而这其中至少一半的功劳,都是拜陆彧所赐。

    这个统领采莲司长达十年的男人,在他被南齐庄宗亲自下旨诛杀之前,一直象征着一片漆黑阴冷的阴云,无论对南齐还是大晋都是如此。据说先帝嫡幼子武安王遇刺身亡一事,就是由陆彧亲自布局谋划而成。

    或许是因为陆彧权势太大,手腕太过残暴,最终南齐庄宗皇帝下令将他处死。那时明湘还不到三岁,随着陆彧及其党羽被尽数诛灭,那片漆黑可怖的阴云也渐渐消失在人们的记忆深处。

    但明湘仍然下意识恐惧着这个名字。

    她记得很多次母妃从梦中惨叫着惊醒,状若疯癫披头散发,冷汗浸透了衣衫。直到年幼的明湘吓得哭出声来,母妃混沌的眼底才会渐渐浮现出清明神色,将她颤抖着拥入怀中:“陆彧死了,阿湘,他已经死了是不是?他死了我们才能活!”

    她也记得母妃在病榻上握着她的手,声音虚弱缥缈如一缕云烟:“陆彧是个恶鬼……幸好,幸好他死了,这是我们的运气,你要好好活下去,一直活着,别辜负了这份运气。”

    母妃对陆彧有着刻在骨血中的恐惧,而那份恐惧随着她对明湘的言传身教一同流淌下来,在明湘心底留下了一片始终未能散去的阴云。

    “郡主?”似是察觉到了明湘的失神,雪醅犹疑着停下来,轻唤一声。

    明湘回过神来,不动声色地抬手按了按眉心:“有些头疼,你接着说。”

    陆兰之上任后,迅速开始打压崔冀党羽,将采莲司中有异心的人全都罗织罪名杀掉,并且扶植自己的人手。

    这并不难理解,真正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陆兰之甚至签发手令,想要召回部分还潜伏在外的探子。

    不管崔冀品行如何,至少采莲司正使他算得上合格。采莲司派出无数暗探,对内上监视朝廷百官、下潜伏市井巷陌;对外则大力往大晋派出暗探潜伏。

    众所周知,潜伏要的就是隐蔽。匆忙撤退难免会留下痕迹,不但失去了一只潜伏在黑暗中的眼睛,还容易被人顺藤摸瓜扯出一条线来。陆兰之排除异己在情理之中,但为了排除异己,自断采莲司一条臂膀,就是极其愚蠢的行为了。

    “不是愚蠢。”明湘淡淡道,“陆彧的儿子,怎么会是个蠢货,他只是揣摩皇帝心思行事罢了,南齐皇帝忌惮采莲司势力坐大,陆兰之若不主动自断一臂,只怕采莲司要付出的代价就不止如此了。”

    雪醅似有所悟:“所以崔冀……”

    “崔冀活不了了。”明湘平静道,“皇帝又要用刀,又怕刀锋利过甚,伤及主人——自古以来做帝王手中那把刀的,有几人能得善终?当年陆彧如此,崔冀的下场不会比他更好。”

    她这话说的其实有些深意——毕竟鸾仪卫直属明湘,看似她的地位极为超然,但说到底,无非是代天子执刀罢了。甚至于她的身份地位还更容易招来天子忌讳。

    察觉到明湘神情恹恹,雪醅只以为明湘是物伤其类,正打叠腹稿想要安慰,明湘已经先一步开了口:“风曲知道吗?”

    雪醅摇头:“一切先听郡主吩咐。”

    明湘点头:“把这个消息给他。”

    雪醅领命,明湘轻叹:“可惜了,三年只有这一只青鸟最为出色,潜入了采莲司,却折在陆兰之手里。”

    她摆摆手:“厚待他的家眷,在原本的成例上再加一倍。”

    话音未落,一道十分轻快的声音传来:“什么再加一倍?”

    雪醅连忙拜倒:“皇上。”

    桓悦也不要门前的侍从打帘,自己掀帘而入。他显然刚刚沐浴更衣,面颊带着热气蒸出的绯红,只穿了件黛蓝圆领袍,微湿乌发披散,眼如春水、霞姿月韵。

    因为白日里刚和桓悦对着哭过一场,明湘刻意动也不动,只道:“怎么不穿厚些,头发也不绞干,当心受寒。”

    明湘自己身体不好畏寒,对保暖看得格外重,实际上桓悦从西暖阁到东暖阁只需要穿过一间烧着地龙的正厅,半点风也吹不着。

    果然她这副毫不客气的模样反而让桓悦很是高兴,他径直在榻旁落座,弯起眼睛笑道:“皇姐放心,我心里有数。”

    还没等明湘答话,他又转头望向雪醅,随意道:“又有什么事,说来让朕听听。”

    明湘抬手将雪醅呈上来的密匣推了过去:“自己看吧,南齐采莲司换人了。”

    密匣中一式两份,一份是青鸟千里迢迢传回来的原件,另一份则是白部书吏抄写备份的存档。桓悦将存档翻了一遍,旋即抬头:“这样说来,曹案就能解释通了。”

    “是啊。”明湘道,“想必是采莲司的暗探要奉命撤离,怕留下太多线索,才匆匆灭口曹耀宗与曹伯正,嫁祸曹伯正只是顺手为之——不过若那个南琴真是采莲司暗探,应该已经撤走了,三条线索断了一条。”

    前半部分的话桓悦都能听懂,毕竟白天才刚刚听完曹案始末。但最后一句话桓悦不大理解:“什么三条线索?”

    明湘解释道:“曹案查到现在,可以从三个方向深挖:第一是曹旺、曹耀宗留下的账本;第二是南琴;第三是曹伯正为什么会死在京城增化巷里。”

    说到账本,桓悦瞬间转移了方向:“我大概看了看账本,上面牵涉出的官吏品级不高,人倒不少,若是要全部发落了,恐怕又要生出乱子来。”

    他毫无恚怒之色,眉眼弯弯似有笑意:“等朕空出手来,才好慢慢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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