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1章 悟了(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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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宫人们也都退了出去。



    先前还有不少人的奉宸殿上,顿时冷冷清清。



    谢危穿着道袍的身影在殿上那半明半暗的光线中,显出几分拔俗绝尘的清朗,面上平静,只道:“宁二姑娘想问的恐怕不是别人的答卷,而是自己的答卷吧?”



    姜雪宁是怕久了,心底反有一股邪火。



    入宫这件事从一开始就在出乎她意料。



    先是燕临横插一脚,硬让沈芷衣将她的名字呈了上去;后是沈芷衣去摆平礼部,让她被擢选入宫伴读,还交代过了宫中的女官不与她为难。



    到了谢危,她本以为该有转机。



    毕竟此人别的不说,治学严谨出了名。



    可万万没想到,她交上去那样一份不学无术又离经叛道的答卷,谢危竟跟睁眼瞎似的让她过了!



    姓谢的治学的操守哪里去了?!



    这一世的经历在渐渐与上一世重合,隐隐然觉着自己无法改变什么的愤怒,渐渐压倒了她对谢危的恐惧,也使她在这种极致的困顿之中,生出了几分质问的胆气。



    当下,姜雪宁立在殿中,未退一步,近乎以一种逼问的姿态,冷然道:“世人都道谢先生圣人遗风,治学严谨,除爱琴外便是爱书。可今日雪宁自知学识浅薄,答卷也不过一通瞎写。如何答得比我好的离开,我这个一塌糊涂的,反倒能留下?”



    谢危淡淡一笑:“宁二姑娘不装了。”



    姜雪宁不说话。



    谢危只将她那一张答卷从案头上那一堆答卷之中起了出来,拎在指尖,抖了一抖,才念道:“子曰:天生德于予,桓?其如予何?请以‘德’字立论。宁二姑娘在答卷上写,孔圣人与德与桓?本无联系,桓?不能杀孔圣人,是桓?废物,砍树不砍人;孔圣人能逃,是孔圣人和弟子见机快,跑得也快;本是一与‘德’无干之事,不能立论。又写,谁言桓?不能如孔圣人何?杀头,车裂,炮烙,有的是办法治他。或将孔圣人洗净撒盐,放入蒸笼,待其软烂;或将孔圣人腌制裹面,搁入油锅,炸至金黄……”



    他声音极其好听。



    只是越是好听,当他平静地念出这些字句时,越是叫人后脑勺发凉。



    “……”



    姜雪宁忽然又觉得那一点刚冒出来的作死勇气,开始在她身体里消退。



    谢危从来没有教过这么棘手的“学生”,念完后,抬起头来注视着她:“我读圣贤书这许多年,竟不知道孔圣人有这十八般做法。宁二姑娘怎不连抹料生吃也写进去呢?读书不见得学了什么道理,于烹调一道居然还颇有心得。”



    这话摆明了有点嘲讽味道。



    姜雪宁听得不痛快,下意识便反驳道:“烹调之道,谢先生面前,哪儿敢班门弄??”



    一个“斧”字卡在喉咙里,她忽然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下一直窜上来,顺着脊骨直接爬到后颈,让她一下打了个冷战!



    坏了……



    这话茬儿不该提的!



    “……”



    谢危掐着那张答卷的修长手指,有一刹的紧绷,屈起的线条都似张满了某种一触即发的暗流。



    然而仅仅是片刻便放松了。



    他慢条斯理地将这张答卷平放回去,只微微地弯起唇角,轻轻地道:“原以为四年前的事,宁二姑娘都忘了,没料想,竟还是记得的。”



    姜雪宁浑身都在打颤,想要跑,可理智却控制着她,让她两脚死死钉在了地面上一般,动也不能动一下,强作镇定道:“是雪宁失礼,一时胡言,望先生见谅。今日雪宁来,确只想问明答卷一事,还请谢先生道明缘由。”



    谢危把话说得很客气:“宁二姑娘的答卷看起来的确与寻常人不同,想法颇为跳脱,天马行空。若是叫其他先生看见,必不能叫二姑娘过了。可谢某不才,倒发现宁二姑娘也是读了不少书的。‘匹夫见辱’一句,出自《留侯论》,‘匹夫一怒血溅五步’则出自《战国策》,寻常闺中姑娘可不读这样的书。敢说孔圣人胡说八道,原来宁二姑娘胡说八道的本事也不低的。”



    姜雪宁心都凉了半截。



    谢危便重将那一沓答卷卷了,道:“虽都言朽木不可雕,可谢某既为人师,也得雕进去才知里头是不是藏了一段金玉。宁二姑娘以为呢?”



    姜雪宁上一世当了皇后之后,尤其是与萧姝争斗的那段时间,的确是认认真真读了不少书的,就怕自己一朝计谋算不过,被人从皇后宝座上拉下来。



    便是当年在宫中伴读都不曾那么刻苦过。



    人习惯了自己所知,也就不觉得一些常挂在嘴边的话有什么不同之处,是以方才抬杠答卷时,才会毫无防备地以此作为论据,来驳斥圣人言论。



    殊不知,正如谢危所言,寻常女儿家谁读这个?!



    她眼神一时闪烁,绞尽脑汁地想为自己找到个合适的借口。



    却不想谢危已夹了答卷从殿上走下来。



    到得她身边时,脚步才略略一停,竟道:“你现在是在想,要找到怎样的理由才能说服谢某,不让你这一张答卷通过,好逃掉伴读,离宫回家么?”



    姜雪宁见他近了,不由退了小半步。



    谢危却是一下笑起来:“若如此,实在不必在谢某这里白费什么力气了。一则,几日之前令尊便已托谢某在宫中对宁二姑娘多加照顾;二则,燕世子昨日来央我抄了一份题卷去,也请谢某好生教导宁二姑娘;三则,古人言么,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姜雪宁下意识抬眸看他。



    又是那种不妙的预感。



    谢危眉目间一片平静,一袭青衫,有高山巍巍之峨,只道:“宁二姑娘入选伴读也有几日了,竟不曾听说过吗?入宫伴读名单的擢选,虽是由各家呈交,经礼部擢选,可礼部定的名单,最终也要递到谢某这里过目定夺之后,才能下发。也就是说,你的名字,早从谢某这里勾过一遍了。”



    他若不同意……



    任何人的名字都能从名单上划去!



    这番话简直如雷霆落下,瞬间把姜雪宁炸蒙了。



    居然还有谢危一份!



    于是先前那个“到底是谁要搞我进宫”的疑惑,彻彻底底得到了解答,让她有一种近乎崩溃的了悟??



    原来不是“谁要搞我”,而是“谁都要搞我”。



    姜雪宁整个脑袋一时都成了一团乱麻。



    她想骂人。



    谢危却静静地看着她,目中掠过了几许深思,突地一笑:“你这般不愿入宫伴读,是怕我杀你灭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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