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寒(修)(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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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鹦哥并不会不高兴,只会缠着她撒娇卖痴以求多讨些吃食。如今年节又到,食物摆满,她却再吃不到了。
早知如此,以往便应让她放开了吃。
霁月插上一炷香,看着青烟升起,终于落下一串眼泪。
右眼下方的红痣仿佛被洗刷更艳。
“我托人裁了如今最时令的纸衣,你最爱俏,应当欢喜。”她拿出几套彩色纸衣,中间夹着几朵棉线团,“寒冬已至,我听闻纸衣夹杂棉毛,便能让寒衣变暖,使你免受严寒。”
霁月点燃手中纸衣,轻洒黄纸。
“我性情独,父母亲人走得早,众人里只和你亲近。”她喃喃道,目光中似有茫然,“往日我从来不明白,这些祭祀仪式有什么用,人已是死了,不过是一摊烂肉,纵做再多又有何用。”
“如今你走了,我方才明白,活人做这些只为寄托哀思。”她抹去眼泪,颤声道,“从此天大地大,再也无处寻你了。”
她说话时并不是很大声,却能清晰传入不远处二人耳内。
“丧礼者,以生者饰死者也,大象其生以送其死也。故事死如生,事亡如存,终始一也。”宋猗看向麻衣少女在坟茔前摆放的物什,忽而开口道。
她依旧是惯常不徐不疾的口吻,念完这段《荀子·礼论》的内容,却不再继续说下去。
卫昭看她一眼,心下有些诧异,随口接话道:“用生前方式待死者之死,送走死者如同她还活着那样,那么即便逝者已矣,依然以这样的方式存在世间。”
宋猗站在一旁,静默无声。
良久,她才开口道:“确如此。”
她的状态有些古怪,卫昭眨了眨眼睛,瞥见她发间纸灰,心下大概明白是为什么。
午后祭祀结束,她应当是去扫墓了。
宋猗垂眸,平静道:“我幼时,家中时常在逢年过节摆上一桌空碗筷,放上些吃食。后来空碗筷越来越多,我一人便要摆放几十双碗筷。”
宋家后人,往往尚不会读书识字时便已习惯接触死亡,丧礼是她接触到的第一个活人礼仪。
那时她三岁,被父亲抱在怀里,茫然无知地看着母亲苍白僵硬的身体躺在一口棺里,那截泛着青色的脖颈缝上黑色的细线,密密麻麻扎在她的心里,被泥土覆盖。
宋家女儿,披挂上阵时从来无惧生死。
她在战争中失去了作为主将的母亲。
十岁时,边关百姓将她从尸山血海中挖出,她在房中静坐五日,亲手刻下宋家几十口灵位。
十年前那场大战,曝尸遍野,风霜雪埋,使人无处拣骨。
她很少去看那一排排的灵位,如今坟里也不过埋着宋家人生前衣冠,而无尸首。
她脸上神色淡淡,看不出哀喜,似在讲述一件无关的事。
卫昭便回想起宋家旧宅那座刻着她身高的亭子。
三岁到十岁,然后便再没有记录了。
“我见到你在柱上刻字。”卫昭道。
“唔?”宋猗先是疑惑,继而与卫昭对视,在对方意味深长的眼神中缓慢地眨了下眼睛,黑沉的瞳孔闪过一丝窘迫。
卫昭挑眉,柔声道:“广武君——”
宋猗被这极其甜腻的嗓音叫得心头一悸,抬眸看她。
“我会送霁月离开此地。”卫昭与那双黑沉的眼睛对视,弯了弯嘴角,“你会阻止我吗?”
宋猗道:“公主唤我来此,便是为了此事?”
她本不必告知任何人,直接将霁月送走。
卫昭既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噙着笑,充满试探地看着她。
“那对父子先是活着,后来暴毙,应当是公主的手笔吧?”宋猗道,“我若要阻止,是否先将公主扭送府衙?”
“你可以试试,我不会反抗。”卫昭眯起眼睛,懒懒答道。
她倒要看看,这位以清正著称的大将军,是否真的不近人情。
宋猗走近一些,垂首看她。
她的身型极具压迫感,高高在上的公主被迫仰头,神色不愉。
这副姿态,无论怎样看来,都不大会是当场就范的模样。
宋猗叹了口气,单膝跪下,行礼道:“臣知法犯法,放走要案犯人,请公主责罚。”
她既不会将犯人扭送官府,亦未曾和权力直接杠上。
在对方给出的两种选择中,她选择了第三种方式。
卫昭若有所思看着眼前人——宋猗今日未曾簪发,只用系带简单束起。
她跪在地上,身板如松如竹。
莫名的,卫昭走了下神,心想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对方发顶。
从这个角度看下去,宋猗垂首时浓黑的睫毛亦下垂,直挺的鼻梁下薄唇微抿,竟有种奇异的脆弱感。
一个绝非顺从,却任人生杀予夺的姿态。
卫昭心情有些微妙。
以宋猗的身高,平日里莫非都看到的是这般情形?
“伸手——”她俯下身,柔声道。
宋猗伸出左手。
卫昭道:“另一只。”
宋猗便依言换只手,抬起时晃眼便能见到手背上烫伤未消,已然发黑。
卫昭眼神闪了闪,桃花眼中划过一丝短促的异色,又很快归于平淡。
她直起身子,从袖中取出一物向前一抛,“生肌膏,一日三次,连续七日。”
宋猗接住那只瓷瓶,冰冷的布料从她脸上拂过,一触即分,带着极淡的桂花香气。
一支熟悉的骨笄插入发间,宋猗微怔。
“物归原主。”卫昭抚过对方耳畔一缕长发,指尖从侧颈跳动的血管上划过。
她曾听过很多关于“广武君”的传闻,在战场上,宋猗是所向披靡的银甲骑兵,十八岁拜将,战无不胜。
晏国边民感激她,奉其为神兵天将。
亲眼见到宋猗,是在西原王帐中,那时对方一身狼狈,险些失去性命。
收复奴隶营,单骑斩敌首,此后种种,无不证明宋猗确实强大而悲悯。
她确有被万民信仰的资格。
但此刻,她只能跪在自己面前,为了成全他人,由上位者任意处置。
卫昭不再问值得与否,她早已知晓对方的答案。
如今只不过是得到更深层的验证。
——是头倔驴,却又不完全推着磨走。
卫昭颇觉遗憾地叹口气,多好多称手的一把刀,这人为何不能长长久久为自己所用?
“起来吧。”她弯了弯唇,微抬下巴,居高临下恶意扫视对方全身,缓缓道,“广武君放走犯人,我亦将她带走,既是共犯同谋,还说什么责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