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赵明(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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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抽了三根烟才开口:“赵明,这事……”

    “你说吧。”赵明现在兜里还是软壳烟,他点了一根,望向窗外的霓虹变化。

    “孙总这边要的数量不低,我和你手里股份都得稀释,但你也知道,现在公司运作场面上主要都是我,所以……”刘省斟酌着用词,“但你放心,有了孙总这个大鳄加入,咱们的生意会打开一个新局面。”

    丛林法则,这个世界嚼人吃从来都是连皮带骨头,踏实的人,最容易沦为牺牲品。

    刘省嘴上在道歉,但心中已然计算好了伤害赵明的代价,代价就是,牺牲这个老实人,可以最便捷地换取更多的利益。

    一开始这个想法冒头时,刘省自己心里头也烧得慌,但很快他就说服了自己。

    当初给赵明百分之四十五的原始股,就是为了报答他的付出,可这么多年,赵明根本就没有在商场经营上做出过什么实质性的帮助,都是他刘省在外面点头哈腰,赵明就跟木头一样不开口,还能躺着挣钱。

    这实在是不合理。

    刘省越来越笃定,对方有自知之明,听见自己为难就该主动退步。

    可赵明沉默了好一会,才问:“你要稀释多少?”

    以往他都是直接点头的,头一回追问细节,刘省愣了会,也干脆直接讲:“你手里的,要降到百分之十五左右。”

    赵明又点了一根烟,往常他都会给刘省第一根,但这次没有,他深深吸了一口,问:“你是不是早就想好了?”

    刘省拿出了正经谈判的态度:“赵明,这话说得就难听了,你要实在不愿意,我们??”

    “刘省。”赵明打断他,“我知道你早就拿定主意了,你要是真拿我当兄弟,你不会在饭桌上一个字都不提我。”

    这个戳穿连缓冲都没有,刘省恼愤起来,“你什么意思?你是在怪罪我?”

    “其实……”赵明掐灭了烟,这件事他琢磨了许多年,也算隐约知道了些。

    “当年,你说需要个帮手,我就进城来帮你,我觉得你这人上进也有想法,你肯定能成事,也一定能挣大钱。但是我,我是,反正我不是很想挣大钱,我就想过踏实日子。”

    赵明望着刘省说:“我把股份都转给你吧,我这人,就适合开开车,送送货。我人憨,我没有你聪明,经营公司,应酬,我帮不了你。”

    “什么!”刘省猛地站起来,“你知道现在公司有多关键吗,马上就要全国布局。撤股?你知道现在公司原始股是多少钱吗?我忙着拓开全国市场,愁着没钱呢!你这个时候要撤!你怎么不直接拎瓶酒砸死我?!”

    “我……”

    “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没做什么事,还拿着那么多股份,多少人在背后说我刘省是个傻子,把公司一半命脉交给你!你知道我顶着多大的压力吗?”刘省气得原地转了几圈,抖出根指头对着赵明,“你现在发火?赵明,你凭什么发火?!那是我想稀释的吗,这不是要让孙总进来就得这么做吗!现在好不容易有机会了,你要撂挑子!”

    赵明没有生气的意思,他甚至没能想通刘省的反应为什么这么大。

    “那些人说你就是个草包!说你配不上这么多股份,我他妈从来没把那些话当回事!”刘省咬牙切齿地说,“你现在要退,你这不是把我架火上烤吗?!”

    赵明低着头听完,又习惯性地想点头,可这次生生止住了。

    刘省骂够了坐下来,两个人隔着半张桌子都没说话。

    争执后的沉默比争执本身还要难捱。

    赵明又想抽烟,他掏出一根烟,想了想,还是递给刘省。

    这一次,刘省没有接,“你就这么看不上这个公司?你当初可是连祖宅都卖了。”

    赵明把那根没人接的烟放进嘴里,摇头说:“是我配不上。”

    “放屁!”刘省把桌子拍响,“你就是在怪我刚才说创业史没有提你!赵明,人孙总愿意入股那是奔着我来的!我也不想你点头哈腰陪酒,我一个人担下这些谄媚的活计,到头来就让你这么怨我是吗!”

    赵明不说话,他想起之前的每一次,刘省对他说:“兄弟,有我呢。”

    “行,好。”刘省扯松了领带,拎起整整一瓶红酒灌自己,没喝几口,他把红酒瓶哐当砸去墙上,“你要是委屈你就退,让大家都看看,什么叫做过河拆桥!”

    赵明听得很不是滋味。

    “我不退了。”半晌,赵明说,“你说怎么分,就怎么分吧。”

    ……

    从那天起,好像什么都变了。

    赵明每天依旧会准时去仓库检查货物安排司机,刘省呆在办公楼运筹帷幄,两人偶尔碰面,多半话不投机。

    那些赵明听不懂的会,刘省不叫他去了。那些原本就不会说的话,赵明更不会说了。

    日子仿佛又回到正轨,只是多了条看不见的缝隙。

    孙总的资方入股后,现马像打了鸡血一样膨胀。短短三年时间,公司从原来的旧楼搬到了市中心。

    崭新的大楼电梯里都是镜子,赵明第一次去只有自己一个人,他看见镜子里的自己穿着工装裤,和环境格格不入。

    他不觉得有什么,现在的日子也还算踏实。

    刘才和赵冬成了两家唯一还在走动的纽带,两个孩子一起长大,感情很好。刘才像他爸,活泼有闯劲,冬冬学习也很好,特别懂事。

    这些对赵明来说就足够了,新的办公楼里有一间他的办公室,员工也越来越多,都是名校毕业的,和刘省一样肚子里有墨水,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

    但他几乎不去新楼,就在仓库里头跟着工人们一起卸货走车,等周末到了,就带着两个孩子开车出去爬山钓鱼。

    赵明想要的东西很少,他想要冬冬好好的,也由衷替刘省的成功而开心,看到刘才也开心。

    可麻绳专挑细处断。

    赵冬班主任打电话来时,赵明正在仓库盘货。班主任说他女儿体育课上晕倒了。

    赵明赶到医院时,就看见女儿躺在床上,脸色发白手脚发僵,和她妈妈当年一样……

    医生说这是遗传病。

    赵明点了点头,说:“我知道,我媳妇就是这么没的。”

    医生又说,赵冬情况比较严重,已经出现了呼吸衰竭的征兆。

    赵明没有点头,他说:“这和我媳妇不一样。”

    他站了很久,才从医生手里接过化验单和诊断书。

    医生说有种新型靶向药,虽然治不好,但可以有效控制肌肉萎缩,只是贵,一针就要好几万。

    赵明回家翻遍柜子数遍了存折,这些年没什么地方花钱,也攒了点,但要供那个靶向药还是困难。

    第二天,赵明去公司找上了刘省。

    刘省正低头看文件,“怎么了?”

    赵明把诊断书和方案建议一起放去他桌上,“冬冬,得了她妈妈那种病。”

    “啊?”刘省蓦地站起来,拿起诊断书看了看,“这么巧?”

    赵明无声地捏了捏拳头,说:“这是遗传病。”

    这件事之前和刘省说过很多次,他甚至还安慰过赵明:“不要怕,遗传病也不是一定会发作的,有兄弟在。”

    可是刘省现在看见治疗方案靶向药的价格数字,眉头皱得很深。

    “刘省。”赵明喊他,“我手里的股份……”

    “不行!”刘省把几张纸放回桌上,“现在是公司上升期,你的股份是创始团队的,动不了。”

    他叹了口气,“我知道了,要不这样,我给你先支三十万出来。”

    还没等赵明说什么,刘省继续讲:“但公司现在现金流紧张,你要不先写给借条给我。”

    赵明看了刘省很久,说:“好。”

    他躬下身子在赵明办公桌上写借条。

    刘省就在他对面,看着桌上那份诊断书,心里烦躁。

    他最近正忙着和几个大客户谈合作,堆着等他处理的文件比人还高。

    这个赵明一遇到事就只会想得到撤股换钱,一点长进都没有,这么多年还是这幅德性!

    其实刘省的支票簿就放在手边的抽屉里,昨天刚划了百来万提了新车,但他就是不想这么轻松地给赵明。

    这些年赵明压根就没在实处帮到公司,成天就仗着自己有股份混日子。公司里的高管们背后编排了多少闲话,说他这个董事长重情义,用人不当。

    所以他让赵明写借条,看见对方愣住的样子,刘省在心中冷笑。

    这有什么好犹豫的?现在他们可是大企业,又不是以前那个小作坊。

    而且,赵明但凡有点本事能让公司股份升值,何至于这么屁大一点事就求天求地?

    也是这一瞬间,刘省觉得自己并不是在跟一个朋友对话。

    赵明是一个并不优秀的商业合作伙伴,也是一个随时可能拖累公司的绊脚石。

    真是一坨扶不上墙的的烂泥。

    赵明那欲言又止的样子实在让刘省心烦,他索性让助理去传话,说没钱。

    赵明等了两天,钱还没打过来,第三次打电话问刘省的时候对方才不情不愿地转了过来。

    医院的日光灯照得赵明眼睛疼,他在女儿病床前学着那些商业术语,那些字像天书一样。

    他初中读完就在村里砖窑上班,现在想学些什么很费劲,只能一个字一个字地读:“资本杠杆率……”

    赵明变卖了所有家产,可还是不够第五阶段的治疗。

    半年过去了,女儿越来越虚弱,同学们偶尔来看看她,刘才得了空就回来。

    他真是一个好孩子,他安慰赵冬会好的,也劝赵明放心。

    刘才不知道大人们的事,在他心里赵叔和第二个爸没有区别。

    赵明最后还是再次求到了刘省办公室门口。

    他低着头等刘省开会出来,手里攥着已经准备好的借条,一站就是两个小时。

    “赵总还在啊?”路过的人说话像带着刺,“您这么大的股东怎么站门口呀?”

    赵明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刘省出来看见赵明,心里就窝火。

    “要借钱是吧?自己去财务部支。”

    刘省装作没瞧见赵明通红的眼睛,这些年他白手起家,自己拼出了这个地位。

    一个大老爷们,整天就知道点头哈腰,公司上下都知道刘省有这么一个拖油瓶!

    赵明丢人,他刘省也跟着一起丢人!

    现马物流是他刘省一个人闯出来的,他不欠任何人。

    这个想法才冒出头,犹如野草铺天疯长。

    办公室里各种奖章合影,里面都没有赵明的影子。

    刘省回忆这些年的每一个细节:他在饭桌上周旋,他熬夜做方案,他四处求人的屈辱……

    赵明呢?他什么都没做,只会开车,只会点头,遇到屁大点事天就塌了,简直是个废物。

    刘省理清这一点,关于情义的歉疚,关于良心的不安,都散了许多。

    *

    赵明每天都呆在医院里,麻木地看着监护仪上的数字。

    他愤,也恨。

    想起刘省在真皮椅子上嫌恶的目光,赵明知道那些藏匿于无声的厌恶,可他只能装作不知道。

    他恨自己没用。

    十几年前来到将城,他满心欢喜,觉得自己能帮助刘省做事很荣耀。

    可这座城市不是人呆的地方,媳妇没了,现在女儿也快保不住了。

    愤恨涌上心头,他想报复刘省。

    一起打拼出来的,赵明知道很多刘省走歪门的事,那些猫腻不能见光。他可以去找媒体,可以告发,可以……

    手机响了。

    “叔!”是刘才的声音,“我刚才给冬冬买了件衣服,是她最喜欢的淡蓝色,但是我这一个月在研学,回不去将城,到时候我给你送过去啊!”

    赵明握着手机,没有讲话。

    “叔?赵叔你在听吗?”

    “嗯,我在听。”赵明说,“小才,你真是个好孩子。”

    挂了电话,赵明靠在椅子里看了赵冬很久。

    “算了。”

    他听见自己说。

    赵冬十二天以后因为心肌病变导致急性心衰去世。

    赵明拿尊严换来的钱拦不住病情恶化。

    又是一个凌晨。

    这对母女俩,赵明谁都没留住。

    他走出医院,雨已经停了,留下整个世界浸泡在潮湿里。

    赵明随着双脚带领自己到了一片烂尾楼,他一层一层顺着漆黑的楼梯爬了上去。

    十八层,刚好能看见远处城市灯火通明。

    赵明想起第一次看见媳妇的样子,那时候在砖窑门口,她被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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