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第22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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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横滨这个地方真的烂透了,这个世界真的烂透了。就像入野老师写的那样,即使有那么多人想要改变现状,可硝烟和痛苦让他们睁不开眼。就算有无数声音震荡出强力的回响,还是能被那些巨人轻描淡写地摧毁。
他们自始至终都是前仆后继的尘埃,灾祸来临的唯一方法还是那样,低下头,俯下身体,等待着巨石从身上碾过。不幸的人就次毙命,幸运的人被压碎脊骨,再也无法抬起头来。
我……做错了吗?
那些思考才是招致死亡的罪魁祸首,我应该和无数前辈一样屈服,挣扎着离开横滨,不要被所谓的责任感束缚,这个社会变成什么样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应该逃走的,离开横滨,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管……我应该那样做的……”她发出崩溃的呻|吟。
突然,阴影中裂开一道缝,巷子闪烁的路灯送来了暖光。
一个瘦削的身影逆着光出现在她面前。
“不要动,也不要说话,保持清醒,不要睡过去。”是一个非常宁静的声音,“你会被送去医院,所有的争斗都会避开那里,你会安然无恙。”
“把她交给我们吧,入野老师。”阴影说。
啊……入野老师……
她想起来了。
血污和热泪模糊了视线,她即使奋力地睁开眼也看不清逆光青年的模样。
“我……做错了吗?”她不由得想要寻求一个结果。
而青年拨开她粘附在一起的头发,替她抹开眼泪和污泥的手是凉的,却很轻,就和他的文字一样,飘在表面上,却带着千钧的力量。
“我没有回答的资格,不要问别人,问自己。”
那股力量让孱弱者呼吸,让绝望者前行。
在晕倒之前,她最后的想法是:
原来发出那样轰然声响的是一个这样的老师啊。
我……没有错,思考是不会有错的,我只是太过于弱小。
可即使弱小,我也绝不要低头。
***
事态平息得很快,和织田作之助躲了两天后,横滨街头已经差不多恢复了原来的喧嚣。
这里的人似乎有着适应灾祸的能力,叫卖的小推车向出门购置物品的行人叫卖着货物,买家踩在废墟上和他讨价还价,小孩苦恼这样的环境没办法奔跑,来让自己手里的风筝飞上天空。
“非常值得尊敬的一群人啊……”入野一未站在窗边,这样感叹着。
织田作之助端上来两碟咖喱放在“桌”上,拿起勺子,吃起颜色更为红艳的那一份。
一未盘腿坐到他身边,也开始将食物往嘴里送:“不过大清早就开始吃咖喱,真的不会腻吗?”
“不会。”织田说。
准备食物的人才有发言权,即使出资方是入野一未也一样。
他一边吃着早餐一边开始闲聊起来。
“说起来我看了你给我的那两本小说,织田君之前提到的小说就是这两本吧。”
“没错。”
“也难怪你会认为我不应该那样写了。”
差距太大了。
织田作之助给入野一未的两本小说并不是完册,还有最后最关键的一卷缺失了。
小说同样讲的是一个城市所发生的事情,里面有众多登场人物,用类型来判断可以姑且分作群像小说。
里面的人物并没有毁天灭地的力量,也没有背负着太大的责任,他们渺小、虚弱、正常。
他们是活着的。
这就是和入野一未的《思想犯》最大的区别。
即使是因为一些生活的琐事而东奔西走,那些人物还是异常鲜明,没有太宏大的主题也能吸引人继续阅读下去,以至于看不见最后一卷的时候,一未发出了和织田作之助相同的喟叹。
“想要看到结局啊。”
“我去书店找过了,没有找到结局。”织田喝了口水,继续吃着光是闻上去就火辣辣的咖喱,面不改色说,“也可能是横滨的书店不全,书籍本来就是容易点燃的东西,每次发生些什么,一把火就全部烧光了。”
“不过织田君的眼光还真是独特,很多人只看得下去带图画的故事,那种天马行空又光怪陆离的刺激情节,像这样的小说很少有小孩会阅读吧。”
“……我不是小孩。”
而入野一未的眼神直勾勾写着“怎么不是呢”?
织田作之助不和他争辩,吃光咖喱后就开始收拾勉强能称作餐桌的大纸箱。
被他当作“家”的地方其实只是一间门很小的仓库,即使他因为委托出门很久,或者被关进拘留所,这里也一直没有别人来侵占。
狭窄的木床,被当作万用桌子的纸箱,好不容易才从犄角旮旯翻找出来的两个蒲团这种地方怎么会有人觊觎。
“你什么时候走?”织田问。
“不知道。”提起这个一未就开始陷入苦恼。
听说横滨的事情后,禅院研一给他拨来了电话,叮嘱人身安全之类的事,写稿可以放在一边,等局势稳定了再说也不迟。
异能特务科那边也联系了他,说事态暂时得到了控制,但是希望入野老师还是可以稍微斟酌一下再写结局,这对他们来说真的很重要。
没编辑催稿,也没什么经济压力,见到了比自己要优秀得太多的作品,还被赋予了莫名其妙的责任,脑子里空空的没有灵感。
这样写得出来才怪了!
“织田君会尝试写作吗?”一未靠着木床,仰头百无聊赖问。
“我?”织田罕见的露出了意外的神色,并且认真思考了很久,“我也能写作吗?”
一未一骨碌坐起来:“即使是小学生也会在不想学习的时候写一些奇思妙想的故事,你怎么就不可以呢?”
“可写小说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吧,不然你也不会被困扰这么久。”
“这不一样。”一未觉得自己有必要纠正一下这个观念,“很多想要成为作家的人都会陷入的误区,他们觉得必须得做好一切准备才能开始写作,可写作不是这样程序化的事情哦。”
“高兴了想要和人分享,难过了想要找人倾诉,如果做不到这一点,那就写下来大学时候,教授就是这样指导我的。”
织田作之助陷入了漫长的沉默。就当一未觉得他应该不会再开口的时候,他说:“可我没有想分享的,也没有想倾诉的。睡觉、吃饭、工作,我一直都是一个人。”
“那阅后感呢?”
“什么?”
“在阅读了那两本小说之后的阅后感。”一未指着纸箱上的陈旧书籍,“一定是有想法才让你留下这两本书的吧,毕竟在这个房间门里什么也没有,这两本书完全格格不入啊。”
“……因为没有看见结局。”织田也看向了那两本书。
委托方要求他杀害富豪,并盗走富豪的名画,这两本书原本是不在委托范畴中的,可他像个拙劣的小偷一样将它们带走了。
织田也不知道这两本书到底有什么魔力,能让他一遍又一遍的阅读。不管是在暴雨天,在杀了人的午夜,还是在沉闷知了耗尽生命啼叫的夜晚,他都会捧着书看起来。
“「迷茫感」也是创作意图的一种啊。”一未很认真的说,“让写作来完成写作,让你自己消失:你只是在记录涓涓流动过你身体的思绪而已。娜妲莉高柏是这样说的。”
那句经典的“原来是这样”又一次出现在织田作之助口中。
“不过好像说出这话的人是我的话,就一点信服力也没有了呢,啊哈哈……”一未想起自己的处境,干笑两声,又一次跌回颓废、迷茫、不想动笔的摆烂状态。
听说上次和一未见面的MafiaBoss在这次混乱中受益颇多,异能特务科也处理了不少危险分子,织田作之助开始思考起关于写作的事情……
不管这些是好是坏,大家都朝着目的踏步,只有一未,卡在这里浑身难受得不行。
这就是所谓的焦虑吧。
不知道要怎么创造“人类”的话,要给主人公一个怎样的结局呢。
因为故事的发展其实和他没什么紧密的联系,讲这个角色挖掉,全篇故事依旧是成立的,他甚至不需要什么结局。
他什么也没改变啊。
而就在不久后,入野一未的这个想法被织田作之助彻底打消了。
一未颓唐了三天,在每日三餐都是咖喱的煎熬中对着文档抓耳挠腮。织田则是沉默了三天,不是以前那样“少来烦我”的模样,而是在思索着什么的寂静。
就在第四天的太阳升起,将这个没有窗帘的房间门照亮的时候,入野一未睁开眼就看见织田作之助正坐在身边。
少年垂眸凝视着手里的纸张,眉头紧锁。
一未吓了一大跳,连忙起身:“你拿着的不会是给我的悼词吧!”
织田作之助抬起头:“……”
平淡中夹杂着无语的表情让一未松了口气:“你的神情太像是正在参加我的葬礼了,呃,这么一想,我还挺感激的。”
让一个才认识几天不到的人如此肃穆,关系一定是非常好才行。
“我想让你看看这个。”织田将手里的纸张递了过去。
接过纸张,一未扫了一眼,发现这居然是一份文稿。
他立刻端正了坐姿,用谨慎得过头的态度说:“请稍等。”
这无疑是织田作之助所写的文稿,完全手写的字迹不算工整,下笔却很流畅,字符间门没有水墨的钝感,也没有太多添加修改的地方。
受到别人启发而书写自己故事的人很容易陷入一个误区,因为太过于喜爱他人的作品,迸发出的感情基调一定是相同的,不自觉地被牵着鼻子走也是常有的事。
可织田写的故事和那两本小说是不一样的。
也不是全然不同,织田的主人公是一个杀手就和未完卷小说中的某个角色身份相同。
不同的是,他只是在写杀手。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或者说是天赋。小说中并未大段说明主角的心理活动,连他做某件事的动机也很少,剧情展开得缓慢,看到末尾也不清楚这到底想要讲述一个这样的故事。
但是入野一未“看见”了那个杀手。
五官模糊,身型模糊,像是雨天撑着伞的人从自己身边擦肩而过,又像雾气里亮着的灯塔。
你看不清本尊,但你知道他就在那里,他是存活于人世的人类。
“难怪……”
织田有些紧张,手指攥紧床单,身体不自觉前倾:“很糟糕吗?”
“不是那样的。”一未深吸一口气,“难怪你会在那天晚上指点我,告诉我不能那样写。”
“……”少年难为情地避开眼,“请不要这样说,在下笔之后,我才知道这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事情。”
“可是很优秀哦。”
听到现在横滨炙手可热的作家这样说,织田的心脏砰砰跳起来:“真的……么?”
“我从不撒谎。”一未将文稿叠好,郑重地交回到少年手中,轻盈的纸张带着沉甸甸的重量,无限充实着织田内心的空洞。
“……我只是在写现有的事,因为不知道后续发展,甚至想不出要怎么接着继续。”
“可时间门一直在流逝,故事的主角一定会遇见更多的事,做出更多的抉择,只要慢慢写,总有一天你能看见结局。”
这也正是一未无法结局的原因。
他感叹道:“你拥有写作的天赋,那恰恰是我缺乏的东西。故事的中心不是主人公,他没有改变任何事,以人物弧光来说,就是一条笔直的线,怎么也落不到终点。”
织田作之助还不知道什么是人物弧光,也不了解一未苦恼的根本原因,他一向只发表自己认定的观点,这也让他的话每一句都带有肯定性质的说服力。
“可他已经改变了很多人啊。”
一未看向织田:“你说什么?”
“横滨的港口Mafia壮大之后,官方开终于表态了,异能特务科的人分散到各个部门协作,报道里陆续出现了对上次骚动的辛辣社会评价,这都多亏了入野老师我听外面的人是这么说的。”
一未苦笑:“这只是一个必然的过程,即使没有我和《思想犯》,故事的结局都会是这样。”
“那我呢?”织田定定看着他,“我在思考后抛弃了犹豫,做出了「我想写下一些东西」的决定,如果没有你,这是不可能的。”
“……”
“在动笔之前,我去看了《思想犯》。”
一未心里扬起巨浪,捂住脸:“这实在是太难为情了,我没给你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吧?”
“说实话,我没看懂。”织田说,“我只知道好像是在说横滨发生的事情,因为篇幅很短,很快就能看完。”
“是啊,因为篇幅短,所以才能让人来不及浮现放弃阅读的想法……我知道写得很糟糕啦。”
“但是感觉像是一种鼓舞。”
入野一未的呼吸都快停止了。
织田作之助的目光还是和以前一样,十分漠然,能完整倒映出自己无处容身的身影。一未能感觉到一些事情正在发生,他的世界正随着这个少年正在说出口的话而一点一点改变。
织田十分笃定道:“哪怕你的本意不是如此,我也没有完全了解文章的内容,可我的确听见了你文字里传出的呐喊,这一点绝没有错。”
看着少年认真的目光,入野一未脸上所有表情都消失了。
他默默凝视着那双茶褐色的眼睛,试图从里面剖析出安慰、或是劝解的色彩,可茶棕色晕染得纯粹,呼之欲出的是对方那颗纯白无瑕的真心。
这样啊。
所以我并不是与世界毫无牵连,我的行动确切地改变了某个人。
没有灵魂的主人公也发出了虚弱的呼喊,被流浪的旅人所捕捉。
思考没有对错。
窗外的阳光一点一点攀附上入野一未的脸,让他此刻露出的笑容温暖又真挚。他不由分说的抱住了织田作之助,两个瘦削的身躯在墙面拉出一道庞大的影子。
“我知道要怎么写结局了。”一未说。
织田作之助很不适应地挪动了两下,想要挣脱这个怀抱,他确实也能轻而易举的做到这一点。
可青年的喜悦是那样真实,就像他所说的那样,高兴了想要和人分享,难过了想要找人倾诉,他身体力行的做到了这一点。
入野一未松开他,洋溢着笑意的满足脸庞将整个简陋的房间门都熏得暖洋洋的。
他不顾形象赤脚跳下床,像找回了丢失玩具的孩子一样高兴地走到纸箱面前,毫不犹豫打开文档。
“对了,织田君。等我写完稿件交给编辑之后可能就要离开了哦。”一未一边写一边说。
织田作之助也盘腿坐在箱子的另一边,手攥着自己的文稿:“离开横滨吗?”
“谁知道呢。”一未快活地说,“不过这一次我不会再走弯路了,织田君做了一个很好的表率啊,说你是天赋型选手还真没说错。”
“或许过几年,文坛就会冒出一个让人大吃一惊的超新星呢,我也得腆着脸来寻求织田老师的指导,到时候请织田老师务必不要拒绝。”
“……原来是这样。”
“这个时候吐槽就好了,不用迁就我的!啊,不过还是有值得改进的地方。”
织田紧张问:“是哪里?”
“下次拜访,请务必不要一日三餐都吃咖喱了,实在是吃不消啊,吃不消。”
织田作之助:“……哦。”
“都说了这个时候吐槽就好了啊织田老师!!”
***
禅院研一收到了入野一未的终稿,同时收到的还有入野老师即将外出取材的消息。
电话里,对方十分兴奋地告知他,《思想犯》的所有版权全权交付给他,不管怎么样都无所谓,一些决定也不用通知,他自己做主就可以。
“您这样的发言……真的很危险啊,是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吗?”禅院研一忧心忡忡道。
“不,是令我精神振奋的好事所以,如果没有特别严重的事,研一君就不用联系我哦,当然,大概率是联系不上的。”
禅院研一想破头也想不出有什么地方能比横滨更危险,危险到无法联系的程度。
而入野一未在通知完他之后就立刻挂断了电话。
看着最后的终稿,那些文字和网络流传出的残缺孤篇呈现出完全截然相反的倾向性,像是作者留给大家的最后一个俏皮的玩笑。
他放下手机,叹了口气,将稿件录入进待编辑文档总集里。
很快,薄薄一册《思想犯》由一家默默无闻的出版社所出版,考虑到众多因素,禅院研一最终决定首发十万册,作为新人作家和新立出版社而言,这完全是一个冒险的数字。
出乎他意料的事,书籍在上架一天不到全部兜售一空。
出版社不得不紧急联系印刷厂加印。
一周时间门里,即使是那些从来没看过《思想犯》,或是对这个题材丝毫不感兴趣的人也会去书店买一本回去。
江户川乱步在看了结局之后发出愤愤不平的嚷嚷,那个卑鄙的家伙就这样心满意足地逃走了,话还没说完就被同样在阅读的福泽谕吉用眼神制止了暴言。
中原中也捧着书,眼神复杂地看了眼计划着今晚又要去哪里偷盗的「羊」。
森鸥外合上最后一页,询问刚遇到的浑身绷带的郁气少年:“有什么是能够帮到你的吗?”
涩泽龙彦将手里的宝石放进书页,红色的瞳孔闪烁着期待的光。
织田作之助从书店出来,将《思想犯》放进装满现金的包里,决定用存款搬去一间门宽敞一些的房子。
横滨最中坚的报社评价道:
每个人都埋着头,我们需要的,或许只是即使承受罪名也要抬头的勇气。
希望所有人都能从入野老师的结局中,看见那个昂首挺胸的自己。
结局这样写道
【「思想不会犯罪,我一生的罪行皆与此无关。」
我豁然开朗。
羊羔还在尖叫,不知手术刀切断的是病灶还是动脉,石碑上的箴言缄默不语,流浪的旅人寻觅到灵魂的锚点。
而我不再留恋的飓风屋檐下的安稳,不再畏惧奔跑前的蹬地的胆怯。
即使没有太阳,我的心中依旧天光乍现。
我亲爱的朋友们,你所知晓的故事已经变成历史。
我自愿踏上白色刑场,只由衷的希望,在我死后的新世界,我将是唯一的犯人。
请拥抱思想,去阅读,去写作,去用信息在世界纵横捭阖。
陷入甜美的梦境前,我似乎看见了达达先生正站在梦的尽头。
他抱着他的小羊羔向我道别。
有谁哼唱着童谣。
歌词唱道:
生命不会停留。
愿思想永垂不朽。
《思想犯》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