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4 章 养一只小木鱼(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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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坚信”累积到一定程度,再换成足以将人逼疯的“挫败”和“只差一点点”。为了解决这个要命的“只差一点”,被逼疯了的人什么都不会在乎,能做出平时根本做不出的事,忽略一切本该留意的细节。
比如林飞捷进入睡眠舱前,甚至没细看那些被助理送过来、需要自己签署的文件内容,也没注意秘书说“配合调查、打开虚拟直播”的时候,他回答的是“随他们便”。
他没注意到助理和秘书的神色异样、脸色苍白,裤脚底下藏着的是被隔离审查的人才会戴的电子脚铐。
他为自己获得了未来十余年的记忆而欣喜若狂,认为自己是在解决最后一块绊脚石、只要成功今后就会一片坦途。
在他沉溺于宏伟商业蓝图的臆想时,林氏早已分崩离析。
……
林飞捷吃力地转动眼珠,精神过度亢奋和萎靡在他身上不断轮换,这是睡眠剥夺的前期表现——他生怕敌不过那个幽灵,一直要求医生给他使用兴奋剂,连在睡眠舱里也用了清醒模式。
睡眠舱的轮转拉长了时间的体感,睡眠剥夺又导致记忆时断时续、意识严重混乱,林飞捷偶尔恍惚,甚至以为自己已经追了幽灵数年时间。
可事实上,林飞捷在精神病院里住的时间并不长。
满打满算,这段对他而言漫长得堪比凌迟,甚至比被火烧、被猛兽开膛破肚还远要痛苦折磨的恐怖煎熬,也不过只是短短几天。
他只是做了个短短几天的清醒梦,梦里将他折磨到生不如死的海市蜃楼,在醒来那一刻轰然崩塌。
一起崩塌的还有真实的林氏,还有峰景传媒的大楼——愤怒的人群已经快把那栋楼拆了。
还有俱乐部。
屏幕上终于换了画面,不再是他那张狰狞的脸,而是体育新闻。
汽联的调查声明还没出,在最近一次的虚拟拉力赛上,林氏旗下的俱乐部就集体退赛。
那是曾经由穆寒春培养起来的俱乐部。
当
() 初因为仰慕穆寒春,加入俱乐部训练的少年,现在刚好长大。
他们是最后一批还跑过现实比赛的赛车手,曾经被穆教练手把手地嘱咐安全要领,被从直升机上神兵天降的鹤姐揪着衣领,从滚滚浓烟里拎小鸡似的拎出来。
“……所以。”镜头的年轻赛车手拎着头盔,沉默着看完了录像,“这才是真相,教练和鹤姐是因为这个死的。”
他的声音太低、太哑,记者大概也生出良心,想明白了这时候不该给选手这种压力:“应该……是吧。”
“在他们死以后,这些年,我们还在给凶手比赛、挣钱,是吗?”
年轻赛车手说:“还没救宝宝。”
在俱乐部里,穆寒春和宁鹤跟他们聊天,十句话里一半都是宝宝。
小木鱼没来过赛车俱乐部,但每个人都看过照片,要不是怕挡视线,穆寒春恨不得把照片贴挡风玻璃上。
有年轻气盛的小赛车手,看见那些激进粉丝说小木鱼的坏话,气得不行,没少披着小号激情吵架。
虽然俱乐部再三保证,一定不会让这些言论影响到他们的孩子,但这种声音越来越响,也让不复荣耀的车王生出隐隐忧虑。
不论再怎么努力,怎么训练,穆寒春也开不出过去的那种速度了。
他原本就不是那种多热血和享受比赛的性格,只是靠着天赋碾压对手,越牵挂、越有顾虑,就越出不了成绩。
“你们快一点变厉害……注意安全,别冒险,然后再稍微厉害一点点。”
穆寒春请他们吃大餐,端着杯子一个个碰过去,好脾气地双手合十拜托:“帮帮教练,教练想回家带宝宝。”
……
年轻的赛车手低声道歉:“我们没救宝宝。”
穆寒春出事以后,整个俱乐部都紧急封闭,林氏对外说了“妥善处理”,没人想到妥善处理的结果居然就是把穆瑜送去孤儿院。
两年后有媒体曝光,当时他们就该警惕,可林飞捷演得实在太好了。
伤势反复、还在医院治疗的林飞捷,不顾身体亲自去接穆瑜,坐在轮椅里憔悴虚弱,愧疚得所有人都信以为真。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觉得这下好了,不要紧了。
那孩子看起来就被照顾得很好,有一点可惜的是,听网上说,小木鱼不喜欢赛车。
但这也不意外,没人会喜欢夺走自己父母的凶手。
……怎么会有人喜欢夺走了父母的凶手?
马上就要开始比赛,记者见他神情恍惚,看起来状态极差,有点不安:“你……还好吗?要比赛了。”
现在的虚拟比赛都是在意识空间进行,虚拟设备也被做成了赛车造型,选手还是坐在赛车里、手动操作,已经做到了最大限度模拟现实。
那个年轻赛车手把头盔重重砸在赛车上。
大部分选手都已经就位,几个林氏俱乐部所属的赛车手都还站在外面,裁判正要催促他们进入虚拟设备,就被这一
声吓得吹了哑哨。
现在的虚拟设备隔音极好,已经进入比赛区的选手听不到外面的声音,在意识世界里的跑道上飞驰。
这种赛车用不着做防护,很不经打,看着和过去差不多,其实只是个漂亮的花架子。
年轻赛车手沉默着用头盔砸着车,他看起来没什么表情,那动作像是机械性的重复,又像是日复一日的枯燥训练。
记者没想到会闹成这样,急着找人来拦,其他的几个赛车手却只是站在原地。
影子被晃眼的顶灯照得极短,又被侧面看台的探照灯拉得极长。
这是个有些诡异的场景——有人在飞驰,有人停在原地,有人在砸车。
那台虚拟设备很快就被毁得差不多,年轻赛车手砸碎了玻璃,又要去砸内饰,才被其他人拉住:“小心手,小心手……”
年轻赛车手不停挣扎,其他几个人不得不死死抱住他,拉扯间撞到三脚架,摄像师防备不及,手里的摄像机滚在地上。
“……教练,鹤姐。”年轻的赛车手被几个人按住,还在哑声道歉,“我们没救宝宝……”
镜头滚了几滚,一动不动,看着刺眼的白炽灯。
/
林飞捷的视线完全游离,他像是个向外溢散浓浓陈腐死气的骷髅,任凭针管往血管里注射抑制剂,冰冷的手铐扣住手腕。
林飞捷问来逮捕自己的人:“穆瑜呢?”
调查员穿着褐色制服、佩戴紫色徽章,闻言就皱起眉,看了这个披了人皮的畜生一眼:“我们会保护他。”
“你们?”林飞捷的脊椎像是被这番折磨硬生生磨断了,他被拖着往外走,笑得诡异,“不不……没人能保护他。”
他是输得一塌糊涂,那狼崽子的确够狠,打断了他的骨头,马上就能要他的命。
“他以为……他赢了吗?”林飞捷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有这么好心?”
汽联的1792号档案,不只是证据,也是个陷阱。
——那是事故发生当天,完整的全息影像。
因为要从现实比赛转为虚拟赛事,林氏所属的俱乐部也在提前准备,进行了大量实景拍摄。
那是相当详尽、和事实完全一致的影像,由仪器自动记录,防火外壳只差最后一点就彻底烧穿,磁盘后来从灰烬里被回收。
穆瑜受得了吗?
在林飞捷得到的那些记忆里,成年的穆瑜并没得到这个。
穆瑜只是找到了第三视角的录像,找到了一些当事人,把这些证据汇总,在退圈时完全公开。
做完这些的穆瑜,就跑去没人知道的地方,病了整整一年。那一年里的病危通知书下得像雪片,绝大多数时候,穆瑜都昏迷着人事不省,只能靠机器勉强维系生命体征。
换成完全真实的全息影像,亲眼看着自己的父母朝镜头挥手、比心,蹦蹦跳跳地逗宝宝高兴,一个车队的人邀请小木鱼来俱乐部玩,看着穆寒春让赛车做出精彩绝伦的
特技动作。
看着一朝天堂坠入地狱,烈火吞噬一切,甚至连那痛苦挣扎也要亲眼目睹。
无法逃避、无法阻止、无法退出,闭上眼睛也能听见声音。
这会不会成为永久的梦魇和囚牢?
换个能狠得下心的人,大概能好很多。
可惜要看这一切的是穆瑜,是穆寒春和宁鹤的儿子。
他要看他父母给他的生日礼物,是两份正式辞职的证明,和厚厚一沓车票。
穆寒春和宁鹤要带着他们的宝宝去看世界,那两个没出息的家伙是这么说的——他们要带宝宝出去玩,去周游世界,去吃所有好吃的东西,慢悠悠长大。
他们给小穆瑜准备的生日礼物,是一个完整的、再也不分开的家。
……那个幽灵真的准备好看这些了吗?
林飞捷把藏在牙根的胶囊用力咬碎,那是他早给自己准备的、用来解脱的药。
他不在乎什么身后名,别人说他“畏罪自杀”也好,说他“胆小如鼠”也罢,都无所谓,反正人死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俱乐部垮了,峰景传媒废了,林家眼看就要崩盘,林飞捷才不会把自己交给任何人审判。
他到现在才明白那些记忆根本不是什么因祸得福,是诱他入套的饵料,可惜已经晚了,他这次错的比上次更离谱。
要是更年轻的他,能捡到这次的记忆碎片,提前防备……
“提前防备?更年轻的你?”
拖着他的调查员忽然停下来:“死了怎么会什么都不知道?”
毒药带来的麻痹正迅速吞噬他的知觉,林飞捷的四肢百骸都被冰冷细线贯穿,身体像是个软塌塌的烂塑料袋,双眼却惊恐地瞪圆。
……他明明没说出声音。
这人怎么能知道他在想什么?!
“你是不是弄错了什么事?”那调查员像是直接在和他的意识对话,“我不是人。”
林飞捷已经说不出话,他瞪着浑浊的眼睛,像是听到什么极荒唐的事。
“我是苦楝的树枝,楝中世界的使者,我们来带你回去。”
调查员说:“你们这个世界已经被完整接管,以后由我们来负责意识世界的监督工作。”
“在我们这里没有解脱呢。”调查员的态度很好,见他走不动,就用树枝穿透他的肋骨,拖着他向前走,“死了也什么都知道——你的假释时间到了,接下来得完整服刑,所以没有更年轻的你了。”
“什么……”林飞捷惊恐地嗫喏,他现在比记忆里的十年后更恐惧、更慌张,更不知所措,“什么意思?”
苦楝调查员停下来看他,深紫色的眼瞳里映出他狼狈的瘫软身形。
“你不是提供了‘重要节点’吗?”调查员说,“我们本来很犯愁,怎么把穆先生送去那个时间。”
穿书局也不是随意跳跃时间的,需要一个关键的重要节点——尤其是这种新打下来的世界,要想准确定位到更
靠前的时间线,可没那么容易。
能作为重要节点的道具其实很稀少,如果这是条从未被回溯过的时间线,就需要同时满足“客观存在于目标时间点”和“记录下了目标时间点详细画面”两个要求。
林飞捷提供的节点道具很完美,穆先生可以带着十三岁的反派大BOSS和他的一缸树,回去阻止一切发生。
成功以后,就会自然生出一个平行世界的时间线,会有很幸福的一家人,自由自在地生活在那个平行世界。
——只不过,因为林飞捷需要服刑,刑期还相当漫长,就不方便出现在任何一条时间线里了。
“你要服刑,每个时间线的你都要服刑,苦楝树的树龄很长,成百上千年。”
调查员说:“请放心,等穆先生解决了烂摊子,我们会帮你合理‘消失’在那个世界的。”
林飞捷怎么可能放心,他剧烈挣扎起来,徒劳地想要逃脱。
某一个节点,他听见“呲啦”一声,他的意识从身体里被扯出去。
那是种相当诡异的视角,他惊惧地看着自己倒在地上,一串数据被导入目眦欲裂、狰狞身亡的身体,帮他站起来。
他得活着去接受现实世界的审判,供出人性泯灭的同党,供出那片灰色区域的全部参与者和庇护者。
而他本人的意识,还有那些凶手的意识,都要来服刑。
调查员拖着昏死过去的意识,边看表边走,像是拖一只麻袋:“动作快些,我要赶去看。”
穆瑜在穿书局的人缘非常好,很多人和树都已经跑去帮忙了。
那会是一条全新的世界线,没有伤害和遗憾,没有猝不及防的分离。
苦楝树很着急,拨开几片云,用树枝搭凉棚:“见到长大的穆先生,穆先生的爸爸妈妈会吓一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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