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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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我的生命还无影无踪的时候,1949年,我的生命还未曾孕育的时候,这世界上已经有一个女人开始明白:未来,只是一场漫长的弥留。</p>

    革命的枪炮声越来越近,捷报频传,收购葵子和蜂蜜的商贩们把胜利的消息四处传扬。夏天的暴雨之后,女人从那小土屋里出来,据养蜂的老人说,只有这时候她出来,认真地在葵林里捡蘑菇。据养蜂老人说:这葵林里有一种毒蘑菇,不用问,她必是在找那东西,她还能找什么呢?据养蜂老人说:见有人来了,不管是谁来了,她就躲起来,躲在层叠的葵叶后面,也可能失魂落魄地跑回小土屋。</p>

    她躲起来看外面的人间,这时候她抑或我,才看到了比拷打、羞辱、轮jian更为残酷的惩罚:歧视与孤独。</p>

    最残酷的惩罚,不是来自野兽而是来自人。歧视不是来自敌人,而是来自亲人。孤独,不是在空茫而寒冷的大海上只身漂流,而是在人群密聚的地方,在美好生活展开的地方&dash;&dash;没有你的位置。也许这仍然不是最残酷的惩罚,最残酷的惩罚是:悔恨,但已不能改变(就像时间不可逆转)。使一个怕死的人屈服的惩罚不是最残酷的惩罚,使一个怕死的人想去寻死的惩罚才是最残酷的惩罚。</p>

    她在雨后的葵林里寻找那种有毒的蘑菇。据养蜂的老人说,就在这时候,另一个男人来了。老人说:这男人一直注意着这女人,三年里他常常出现在小土屋周围,出现在她所到之处,如影随形,躲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注视她。他希望看到她冷静下来,打定主意要等她终于去找那毒蘑菇时才走近她。现在他走近她,抓住她的手,烫人的目光投向她,像是要把她烫活过来。</p>

    在写作之夜,诗人l或者z的叔叔问:&ldo;他是谁?&rdo;</p>

    我想,他可能就是没有参加轮jian的那个狱卒。</p>

    写作之夜,养蜂的老人说:&ldo;对,就是那个狱卒,除了他还能是谁呢?&rdo;</p>

    诗人l或者z的叔叔,问:&ldo;他要干什么?&rdo;</p>

    养蜂的老人说:&ldo;他要娶她。&rdo;</p>

    诗人l或者z的叔叔,问:&ldo;他爱她?&rdo;</p>

    养蜂的老人问:&ldo;什么是爱?你说,什么是爱?&rdo;</p>

    养蜂的老人说:&ldo;他想和她在一起,就这样。他想娶她。&rdo;</p>

    葵花林里的女人想了一宿。一切都将永远一样:月夜、烛光、四季来风、百里虫鸣。那虫鸣声听久了,便与寂静相同,让人恐怖,感到自己埋葬在这隆隆不息的寂静里了,永远无法挣脱,要淹死在这葵林里面了。她试着叫了一声z的叔叔的名字,近处的虫鸣停止,再叫一声,远些的虫鸣也停止,连续地叫那名字,虫鸣一层层一圈圈地停下去。但是,如果停下来,一旦不叫他了,虫鸣声又一层层一圈圈地响开来,依旧无边的喧嚣与寂静。无法挣脱。毫无希望。她想了一宿,接受了那个狱卒的求婚。</p>

    131</p>

    z五岁那年,叔叔站在葵林边,望着那女人的家。</p>

    鸡啼犬吠,土屋柴门,农舍后面的天缓缓地褪色,亮起来。他看见一个男人从那家门里出来,在院子里喂牛,一把把铡碎的嫩糙洒进食槽,老黄牛摇头晃脑,男人坐在食槽边抽烟,那男人想必就是她的丈夫。屋后的烟囱里冒出炊烟,向葵林飘来,让另一个男人也闻到了家的味道。</p>

    z的叔叔向葵林里退几步。</p>

    那个有家的男人走回屋里去,过了一会儿端了一大碗粥出来,蹲在屋门前&ldo;唏溜唏溜&rdo;地喝,一只狗和几只鸡走来看他喝,侧目期盼但一无所得。这时太阳猛地跳出远山,葵花都向那儿扭过脸去,葵叶上的露水纷纷闪耀。</p>

    z的叔叔蹲下,然后坐在葵花下湿润的土地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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