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一念成佛(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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猜的,我三哥就是这样的脾气,干什么事儿都捏着十分小心,他也是难得上门求王爷一回,王爷不好意思回绝他就顺手把我丢出去应付应付了,我估计这回十有八九还是真只是去吃斋念佛的。”景翊说得轻缓,手上的动作更是轻缓,拂过冷月面颊的手上还带着残存的桂花香气,冷月明知他这番话里宽慰至少占了三成,还是不由自主地安心了些许,微垂下眼睫,感觉着他像擦拭佛龛一样温和仔细地擦过她这张花猫脸的每一处边边角角。
手绢温软的触感在脸上拂着拂着,倏然一道异样的温热落到了脸颊上,冷月一惊抬眼,正见景翊眯眼笑看着她,柔滑堪比丝绢的手指在她已被擦净的脸上轻轻抚过,一本正经地问道:“我擦得太用力了吗,怎么红成这样?”
“……”
冷月心里一乱,不知何时蒙到脸上的红晕又狠狠地深了一重,眼瞅着这人眉眼间的坏笑更浓了几分,冷月一巴掌拍开这人的手,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方丈要是肯收你这样的徒弟,我就吃素吃到你还俗!”
“一言为定。”
除了冷月不会因为这事儿难为他之外,萧瑾瑜还有一点也说准了。
他不过是在家多吃了口早点,赶到安国寺的时候御林军就已经前前后后地围满了,除了翻墙,还真是别无他法。
好在深宫大内来去惯了,这些御林军就是再围上两圈,对他而言也不过是重更厚实点儿的木桩子罢了。景翊悄无声息地跃上侧院高大的院墙,正见安国寺方丈清光大师一人独立于院中的一口水井旁,若有所思地盯着被一块儿厚木板子盖得严严实实的井口,像是在全神参悟佛法。
上回见清光大师已经是他入宫之前陪他娘来上香时候的事儿了,那会儿清光大师就说他有佛缘,隐约地透露过想收他为徒的意思,被景老夫人呵呵一笑婉拒了。
景翊琢磨着待会儿这老方丈一准儿会冲他来句命里有时终须有非等到这会儿才来早干嘛去了什么的,不如出现得脱俗一点,让他再相中自己一回就是了。于是景翊对准了被方丈凝神盯着的那块盖着井口的厚木板子,纵身轻跃,如谪仙般悠悠落下。
正落到一多半的时候,也不知老方丈突然顿悟到了什么,突然一拍脑门儿,忽地扬手掀了板子。
一般而言,轻身功夫和内家修为是截然不同的两码事儿,两样都练不会相互促进,只练一样也没什么影响,只是用起来的时候偶尔会有些无伤大雅的区别,比如有内家修为的人可以在全身腾空的时候单凭自身之力拧转方向,他就不行。
于是,方丈在掀开板子的一瞬,眼睁睁地看着一团雪白的东西“扑通”一声扎进了井里。
景翊被人从井里捞出来的时候,一众闻声赶来帮忙的小沙弥都像看佛祖显灵一样地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方丈一片祥和的脸已经抽得有点儿发僵了。
“这位施主,没事吧?”
“没事没事……”景翊裹着一个大胖和尚从身上脱下来的僧衣,硬着头皮努力笑着摇头,摇得一阵水珠乱溅,“这儿的井水还挺甜的,就是有点儿牙碜,呵呵……”
方丈的嘴角又抽动了一下。
“施主。”一直站在方丈身边的一个面容俊秀的年轻僧人向前走了两步,在景翊面前站定,立掌谦和微笑道,“贫僧神秀,不知施主心中有何难解之事,要起此轻生之念呢?”
神秀?
景翊一怔之下恍然想起来,这人他是见过的,他那回陪他娘来寺里上香的时候偷爬寺里的一棵梨树,从树上摔下来,抱着屁股嗷嗷大哭,就是这个叫神秀的,蹲在一边笑得快抽过去了。
那会儿神秀也是个七八岁的小孩,如今,他长大了,神秀也长大了,神秀看着比当年还要凄惨得多的他,笑得满脸慈悲。
景翊客客气气地回给神秀一个水淋淋的微笑,“在下景翊。”
神秀微怔了一下。
不光是神秀,几乎所有僧人全都怔了一下,到底还是方丈先立掌宣了声佛号,蹙眉缓声道:“施主可是礼部郎中景?景大人的弟弟?”
景?曾为学梵文在安国寺里住过一年多,入朝为官之后也常来请教,是景家与安国寺来往最多也最深的人,这事儿景翊是知道的,便只简单明了地应了声“正是”。
所有僧人落到他身上的眼神登时都客气了几分,一时间“阿弥陀佛”之声四起,连神秀也垂目合手,对着他淡淡地宣了声佛号。
方丈拈着手里的佛珠和善地打量了景翊一番,才愈显客气地问道:“贫僧听闻,景施主年初已随太子爷出宫来,入大理寺为官了,眼下正值秋审,景施主百忙之中为何突然抽空来此投井了?”
(三)
“不是……”景翊掩口打了个喷嚏,无可奈何地揉了揉鼻子,带着清浅的鼻音摇头道,“方丈大师误会了,在下没想来这儿投井。”
“阿弥陀佛。”方丈攥着佛珠幽幽地截道,“来了即是缘分,这儿的井也没什么不好的。”
景翊噎得欲哭无泪,生怕再被扔回井里去,忙连连摆手,努力笑出一副和气生财的模样,“不是不是……这儿的井确实挺好,不过我是来出家的……那个,以后哪天我要真想投井,一定首选安国寺这口,您看这样行吗?”
方丈只听到一半就怔了怔,一直怔到景翊说完,才一字一声地问道:“景施主想要出家?”
“是是是……”景翊伸手撩了撩自己只剩半截的头发,笑得一脸乖顺可人,“方丈大师多年前就说过我是有慧根有佛缘的,只怪我自己愚钝,前几天成亲之后才终于大彻大悟。为表诚心,我已经把头发剪掉一半了。”
方丈目光中闪过一丝犹豫,这丝犹豫也就这么闪了一下,闪过之后,方丈像是真从景翊脸上看出什么佛缘慧根似的,立掌宣了声佛号,沉声徐道:“今日是安国寺暂闭寺门之日,安国寺自建寺以来从未闭过寺门,也从未逐过香客,这一开一闭之间不知是福是祸……贫僧方才便是在院中思虑此事,景施主在贫僧顿悟瞬间从天而降,可见景施主与贫僧有缘,与我寺有缘,有佛法有缘,也与今日之事有缘,命里有时终须有,既然景施主心意已决……”方丈说着,转目向立在一旁的神秀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那便准备剃度吧。”
“是,师父。”
景翊隐约觉得方丈这番话不是说给他听的,而是说给除他以外的所有人听的,但不管是说给谁听的,这番话里胡诌的成分多得像是陈年咸菜疙瘩里的盐一样,一口咬下去几乎尝不出什么别的味儿了。
景翊正细细咂摸着个中滋味,方丈已若有所思地往他身上看了看,又看了看那口无辜的井,稍一思忖,沉声道:“景施主与井有缘,老衲便为你取一法号,神井。”
听着一众僧人齐刷刷沉甸甸的一声“阿弥陀佛”,景翊嘴里登时只剩下一股苦味了。
神井……
他长这么大还从没翻过景家族谱,不过,法号这种东西应该是不会被记进族谱的吧。
景翊默然一叹,谦恭道礼,“弟子神井,谢师父。”
景翊从没想过,自己这辈子第一次往佛像面前跪居然就是来受剃度的,早知道就不信萧瑾瑜那套人定胜天的邪了,多拜几回,诚不诚心的,好歹摆摆供品也能混个脸熟吧……
方丈自然不会知道景翊这会儿正在心里跟佛祖嘀咕什么,只管在众目睽睽之下把这从天上掉下来的徒弟剃了个干净,直到伸手抚着新徒弟溜光水滑的脑袋,脸上露出一个功德圆满的微笑。
“神井。”
“神井?”
“神井啊……”
方丈一连叫了几遍,景翊才恍然回过神儿来,低头立掌,认命地叫了一声“师父”。
“神井,”方丈又字正腔圆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像是化缘化来的法号,才慢悠悠地道,“你虽来得突然,但也是缘分如此……如今既已入我佛门,就要守我佛门戒律。”方丈说着,深深地看了景翊一眼,“佛门戒律,知道是什么吧?”
这个他还真不知道,不过宫里那些日子他都活着过下来了,佛家是以慈悲为怀的,规矩还能比宫里的更多更严吗?就当个几天的和尚而已,他也没打算干什么祸害佛门的事儿,别人干什么他干什么就是了,景翊索性就点了点头。
“师父放心。”景翊睫毛对剪,展开一个无比乖巧的笑容,“听说寺里正准备办一场大法事,弟子不才,不知有什么事是可以帮忙的吗?”
方丈蹙了蹙线条温和的眉头,转头向一直站在他身旁的神秀望了一眼,“你就听神秀的安排吧。”
神秀站在方丈身边,笑得愈发慈悲了几分。
“是,师父。”
神秀把景翊带到一间僧舍,不是一般小沙弥们住的那种屋里只有一张长到一眼看不到头的大通铺的僧舍,有厅有室,干净素雅,更像是给身份特殊的香客或是寺里管事僧人们住的。
景翊多少有点儿受宠若惊,“我住这儿……不太合适吧?”
神秀温和地扫了一眼这间屋子,点头,“我也觉得。”
“……”
“不过,”神秀微笑道,“这是师父的意思,你初来乍到,还正赶上寺里有事,多少会有些不适应之处,先跟我在一起住段日子,也好有个照应。”
景翊一愣,“跟你住?”
“这是我的禅房,卧房在里面。”神秀说着,嘴角又往上提了几分,笑容愈发亲和,“你我都不胖,那张床睡下我们二人绰绰有余。”
睡下他们二人……
二人?!
景翊的下巴差点儿掉到地上,一双狐狸眼瞪得滚圆滚圆的。
神秀又亲切而客气地添了一句,“我喜欢靠外睡,你呢?”
景翊的脸色和心情一样复杂。
景翊很想告诉他自己是刚娶了媳妇的人,而且自打把媳妇娶回来,拢共就跟媳妇同床了一回,媳妇还拿他当枕头使了,他如今着实没有跟别人睡的想法,但余光扫见自己刚换到身上的灰色僧衣,硬把这话憋了回去,认命地一叹,“我喜欢睡在地上。”
神秀微微扬了一下眉梢,“我的床不难睡。”
景翊努力地笑出一个乖巧师弟应有的模样,“那你的地应该也难睡不到哪儿去,呵呵……”
神秀俊秀的眉头轻轻蹙了一下,带着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浅笑轻叹了一声,自语般地低声念叨了一句,“难不成景家人都是睡在地上长大的?”
景家人……都?
景翊狠愣了一下,还没愣完,就见神秀舒开眉心,温声道:“师弟方才坠井想必受了些惊吓,就在房里歇息歇息吧。寺中正在清送借住的香客,我去看看,午饭的时候再来叫你。”
景翊恍然想起来萧瑾瑜今早说的一句话,他先前只顾着头疼自己要出家这件事,过了耳朵却没过脑子,这会儿被神秀一提,终于琢磨出了点儿滋味来,忙道:“寺里清送借住的香客,是不是有些法事做到一半还没做完的香客是不用离开的?”
外面的御林军不能进来,里面要是留着几个不明身份的闲杂人等,他这几天的和尚日子就有的热闹了。
神秀微怔了一下,许是想到了景家与天家的渊源,旋即轻轻点头,“圣旨上确是这样说的,不过近日寺里只接了一场法事,昨日已是最后一日,只是结束的时候天色已晚,那位施主也上了年纪,便在寺里多留了一夜,今日也该离开了。”
景翊在心里暗舒了口气,一干二净是最好不过的了。不过,能在安国寺做法事必也不是俗人,景翊还是问了一句,“这场法事是为何人做的?”
神秀立掌颔首,默宣了一声佛号,才轻描淡写道:“一位枉死之人。”
神秀这话说得很含糊,含糊得好像有意要藏着什么似的,景翊不禁提了几分精神,依然如漫不经心般地问道:“天底下枉死之人数不胜数,寺里为何单要超度这位枉死之人?”
神秀没答,也漫不经心地问道:“天底下的女子也数不胜数,师弟为何独娶了那一个呢?”
景翊额头一黑,还没等还口,神秀已满目慈悲地笑道:“有缘而已。”
景翊蓦然想明白一句话,出家人不打诳语,不是因为出家人不会撒谎,而是出家人可以把发生在这世上所有的事儿用两句话概括下来,一句是有缘,一句是无缘,至于无缘有缘到底是什么意思,那就是他们自己说了算的了。
既然如此,那这个字就是怎么用都行的了。
“我觉得我与这位枉死之人也是颇有几分缘分的。”景翊像模像样地立起手掌来,缓声道,“那位来为其做法事的施主本应在昨夜就离开了,偏巧留到今日,也许就是上天注定我与他有一面之缘吧……还望师兄成全。”
也不知是缘分之说戳中了神秀的心窝子,还是神秀已经被他腻歪烦了,景翊这么一说,神秀也没犹豫,边痛痛快快地道:“师弟既有此意,就跟我去试试缘分吧。”
“多谢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