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香二(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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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说道。



    我的话音刚落,手机便响了,是个陌生的号码,那人说:“吕望么?”



    “是。”我说。



    “我是亓穹。”



    我不由自主坐直身子,等候亓穹的下文。



    “我抓了你父母,还有你姐,都说你是冷血无情,不知道你在不在乎他们的性命呢?”亓穹的语气很平静,没有丝毫情绪。



    我眼前一黑,心脏像被一只手握住一样,气都差点喘不上来了,深呼吸了好几口才能说得出话:“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你们死。”亓穹说:“你不来你的家人会死,你来了你陪着他们死,要不要来呢?”



    “来,你在哪?”



    “金碧辉煌。”



    我清楚地看见自己握住手机的手正在颤抖,不知道因为恐惧还是愤怒,我站起身,说:“我有点事要处理一下,晚点回来。”



    “什么事?”那夏挡在门前。



    “没什么。”僵硬的笑使我干裂的嘴唇渗出血,我觉得嘴里甜丝丝的,我说:“你嫂子找我有点事,我去去就回。”



    “你当兄弟是傻子吗?”那夏说。



    “没。“我低声说。



    “你再这样说就没意思了大哥。“连雍说。



    “我爹娘还有我姐,被亓穹抓了,现在在金碧辉煌。”



    大约半小时后,凰翎与我们同时抵达金碧辉煌。将金碧辉煌照得金碧辉煌的射灯全都关闭了,整栋楼都沉寂在黑暗里,只有一层的玻璃大门里窜出几簇带着往日味道的光,我再三叮嘱所有人没有我的命令千万不要动手之后,迈步进入其中。



    宽阔的正厅里跪满了人,全是熟悉的面孔,有当年的台球厅元老,有卫亭,有刘市长,还有很多我叫不上名字但很眼熟的兄弟,依这个规模来看,应当是今天被抓的所有骨干都在这里了,他们并没有被手铐束缚,却全都老老实实地跪着,像待宰的羊一样。我的父亲倚靠钢琴,坐在地上,右胳膊直直地抬起来,手掌被三根紫色钉子钉在钢琴上,四下寂静,父亲手掌里血液滴落在白瓷砖上的声音显得很刺耳。我的母亲跪坐在父亲身边,她低着头,一只胳膊无力地垂下来,另一只手无声地抹着眼泪。吕伶也倚靠钢琴而坐,她紧紧的攥着拳头,拳锋上全是鲜血,分不清究竟是她的,还是别人的。钢琴后面站着一男一女两个人,男人个子很高,至少有两米的样子,身形魁岸,带着一副金丝眼镜,看起来很斯文的样子,想必是亓穹,女人则是昨晚的那位。



    父亲似乎是听见了脚步声,艰难地抬起头看着我,苦笑了一下,说:“对不起啊欢欢,爹没用……”



    我忽然想起那夏也对我说过类似的话,你们怎么会没用呢,你们都是最好的人,没用的是我,我要是能比所有人都厉害,要是所有人都斗不过我,不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吗?连雍不着痕迹地上前搀扶住我的胳膊,我才没有跌倒在地,我抽出胳膊,小声对他说了句没事。眼前的场景让我被迫放弃了诉诸武力的想法,我家四口里,我爹最能打,接着是吕伶,然后是我妈,最后才是我,凰翎也打不过淮逝,这么一想,动手不仅毫无胜算,还是自取其辱。怎么办呢?只能求饶了吧,虽然以往的任何时候我都想不到自己会有求饶的一天,或许人只有在面对神的时候才会如此无力吧。



    “杀我吧,和他们没有关系,放过他们吧。”



    “你是我见过最强的人,这样就把你杀了,有些可惜呢。”



    淮逝微笑着抓住父亲右手腕,只轻轻一攥,父亲便因疼痛而嚎叫,他的手腕变成了一条条碎肉,从淮逝的指缝间挤出来,像被碾碎的豆腐,也像被绞肉机加工过的肉馅,但不再像人的手腕。



    我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下意识就要出拳砸向淮逝,却被父亲喝止了,他好像看出了我的冲动,对我说:“别动,你还认我这个爹的话,就别动。”



    父亲的右手孤零零地贴在钢琴上,骨肉模糊的断面里淌出更多的血,亲爹在面前被这样折磨,让我如何不冲动,再次即将出手的时候,来自身后的脚步声猝然惊醒了我。我连忙大吼:“都别他妈动!”



    动手了肯定会死,我可以死,但我要是先死了他们肯定也会跟着动手,也跟着我死,我不能让他们因我而死,不能动手啊……哪怕已经怀抱身死的决心也不能动手啊……父亲不让我动手也是出于同样的考量吧……



    “多么令人感动。”淮逝叹了口气,手心涌动的紫光中射出三根长钉,钉穿父亲的双腿和左手,嵌进地砖里。



    “要如何处置你才显得有趣呢?”淮逝呢喃着,手指轻轻地敲在母亲的头上。



    随淮逝手指落下而蹦出的轻响像鸡蛋壳被敲裂的声音,接着,母亲的头颅裂成两半。两块带着头发的头骨掉落在地,脑还完整地趴在那里沐浴着鲜血,像是被打在碗里的鸡蛋。母亲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手惊恐地抬起,鲁莽而急促地落下时不慎抓碎了自己的脑。



    父亲的身体猛然扑向淮逝,他硬生将双腿和左手从长钉中拔出来,被撕裂的几条碎肉盲目地飞舞在亮白色的灯光中,他下意识挥动右臂,似乎是想用拳打淮逝,但却在情急之下忘记自己的右手仍在钢琴上钉着。结果自然是打空了,淮逝甚至没用动,父亲虚幻的右拳径直穿过了她的头,接着他整个人便像突然过载的机器一样栽倒。



    “你还有没有什么想说的呢?”淮逝将手中紫光握成一柄长刀,对父亲说。



    “如果什么都没有了的话,那就剩下骨气吧。”父亲看着我,微笑着说道。



    父亲话音刚落,淮逝的刀便斩下了,速度意料之中的快,以至于我只看见了她出刀和收刀的动作,甚至连父亲的脖颈也没有反应过来,其上悄然渗出一道红线之时,父亲仍在微笑。



    “骨气吗?”淮逝轻轻一推,父亲的身子便倒下来,脖颈也像终于反应过来一样自中间断开,父亲的头在洁白的地砖上留下黑红色的痕迹,滚动的速度由快至慢,在我脚边正好停下,他的微笑仍活着。



    “你有没有骨气呢?”淮逝说:“挑断自己的手筋脚筋,跪下给我叩一百次首,留你姐姐一条命,如何?”



    “欢欢!不要!”吕伶见我膝盖一弯就要下跪,连忙厉声嘶吼道。



    “姐……”我已经没有办法了,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淮逝的长刀一撩一收,吕伶的右臂和左脚便被分离,如此轻而易举,像是在切砧板上的鱼,接着她剜出吕伶的右眼,放在手心细细地端详着,她说:“不想跪吗?”



    淮逝的手心渗出血液,那血液是紫色的,其中闪烁着一粒一粒星辰般璀璨的光点,像是一小片夜空,吕伶的眼球在其中翻滚,转眼便飘出一阵灼烧蛋白质的味道。被星河煮熟的眼球自己跳进了吕伶的口中。



    “吃。”淮逝饶有兴致地看着吕伶,说道。



    吕伶没有开口,刻意避开我的眼神,默默地咀嚼着自己的眼球。



    “还没想好要不要跪么?”淮逝将目光移向我。



    “还记得小时候咱爹说的吗?骨,骨气气没了就是没了,再也找不回来了,事已至此,我愿意为你而死,不,不要求饶,不要下跪,姐姐不会怪你的,爸妈也不会怪你的。”



    剧痛使吕伶的语句不再流畅,但她仍旧保持着微笑,不论发生什么,她永远都是这样令人安心。小时候我闯了祸,吕伶会微笑着对我说,欢欢别怕,爹那边姐姐来摆平,姐姐不会让他揍你的。小时候我被高年级学生欺负,吕伶也会微笑着对我说,欢欢别怕,告诉姐姐是谁欺负你,姐姐帮你揍他。再棘手的事到了姐姐这都会换来一个温柔的微笑,似乎没有什么事是她没办法摆平的。但今天是个例外,我看见吕伶空洞的右眼窝中淌出粘稠的血,看见她通红的左眼,还看见她熟悉的温柔笑容,却等不来事后的那一句,下次出事了记得也要和姐姐讲哦,姐姐永远都会站在你这边的。



    “再不跪下,你姐姐就要死了哦。”淮逝道。



    事到如今,无论跪还是不跪,我都他妈不是个东西,我到底该怎么办啊。我觉得眼眶很烫,泪水不受控制地溢出来,毫无意识又极其自然地抽出别在后腰的短刀,放在脖颈之上。我没有办法既背负死者的遗志,又背负生者的性命,我都放弃不了,也其实都背负不起,我无计可施了,我只能死了,幸好我还能决定自己的生死。我的手猛地一使劲,刀刃没入皮肤,我感受到滚烫的血液在涌动,刀刃却在即将深入时顿住了。



    “大哥,你还有我们呢。”连雍抢过我手中的刀,冲我笑道。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连雍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钟声一样沉重的叩头声紧接响起,回荡屠宰场一样充满血腥味的大厅中,连绵不绝。我甚至数不清连雍究竟磕了多少次头,只看见他抬起头时充满血丝的双眼。接着他一刀捅进自己的肚子,狠狠地划了一下,肝肠脏器霎时涌出,满地都是,他瘫在自己的肠子上,叩了最后一下头,说:“求求你,放了我大哥。”



    那夏,白溪,祁风也跪在地上,冲淮逝的方向狠狠叩着头,齐声说:“求求你,放了我大哥!”



    “哈哈哈哈哈!”淮逝笑得前仰后合,说:“太有意思了,吕望,你很幸福啊,即便这样还能既有骨气又有命。”



    我跪在连雍身边,盲目地拢着他的肠子,我知道这样救不了他,但我没有别的办法了。



    “好了,玩够了,你该死了。”淮逝举起长刀,猛然朝我劈来。



    我感受到一阵刺骨的寒风砸在我的后脑,刃却没有如约而来,抬头一看,是凰翎抬刀架在了我的头顶,她说:“吕望,你值得又有命又有骨气,剩下的交给我,记得照顾好香香姐。”



    “你……”



    “赶紧他妈的滚!”凰翎架开淮逝的刀,冲我吼道:“别让老子白死!”



    我看见金色的血液从凰翎眼睛绽放的光耀中流出,像太阳流出了血。那夏将连雍扛在肩上,囫囵地把地上的肠子一捞,缠在自己胳膊上,白溪抱起吕伶,祁风搀着我。我们像丧家之犬一样逃出金碧辉煌的大门时,一个男人正往门内奔跑,与我们擦肩而过。那男人留着短发,长得很帅,高而细的鼻梁上有一粒小痣,瞳仁是猩红色的,倾泻而出的同色流光因他奔跑而拖出长影。



    “欢欢,我来了。”



    琉香站在金碧辉煌大门口,微笑着看着我。



    看见琉香的刹那,我的眼泪夺眶而出,我现在只想紧紧地抱着她。



    “乖,已经没事了。”琉香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发,柔声道。



    “你带他们去医院吧,我要回去了,凰翎还在里面。”一想到连雍和吕伶的伤势,我便不敢再耽误时间,在琉香脸上亲了一口之后,转身朝金碧辉煌走去。



    “不用担心,我找来了个帮手,有他在的话团团绝对会安然无恙的。”琉香抓着我的胳膊,说:“走吧,我和嫂子开车来的,咱们一起去我哥家,事到如今医院已经起不了作用了。”



    一进屋,琉香赶忙小跑到那十二翼鸟木雕旁,双手合十,低着头,嘴里小声念叨着什么,直到木雕绽放出金色光辉,她才终于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手在最靠下的翅膀上轻轻抚摸,片刻后,一根金黄色的羽毛终于掉落下来。琉香将连雍放平在地,笨拙地将他的肠子全部塞进肚皮,接着将金色羽毛折断半根,塞进他的嘴里,另外半根则塞进了吕伶嘴里。



    “神主降下恩泽,只要并未死亡,都可痊愈,放心吧。”琉香抹了抹脑门上的汗珠,说道。



    我也松了口气,屁股刚落在沙发上,立马便睡着了。



    今晚睡得格外安详,我梦到一个女人坐在我的身边,她很漂亮,没有瞳仁,双眼中尽是纯粹的白色,留着很长的麻花辫,笑容很温柔,像吕伶一样温柔。



    第二天我是在怀?的卧室里醒来的,我的手里抓着一封信,是琉香写的信。



    当你读到这封信的时候,我们应当已经离开了。我的家族是耀光白焰,支撑我们存续的信仰便是复活神主寂盛,凰翎的降生让我们距目标更近了一步,但昨日凰翎燃烧魂魄而战,导致寂盛那片本就微弱的神躯碎片崩裂,家族奋斗千年的成果也毁于一旦,而且经此一事,我们的存在也被其他神明知晓。你身体里沉睡的那位初始之神也即将苏醒,她是我们的神主的宿敌,而且她或许比我们的神主更加强大。经此变故,曾祖父不得已选择带领家族离开这片土地。以后你有那位神明的帮助,我也放得下心来。以后不要与任何人提及我们,再见了欢欢,我爱你,希望我们还会有再见的那天。



    我的双手升腾起黑色烟气,信纸被其接触到的部分转眼化作尘埃碎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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