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重逢(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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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末夜晚,困雀山暴雨如注。山路湿滑,林惜岚小心地徒步,借着手机微弱的光亮勉强走着,运动鞋鞋底沾上厚重的泥泞,每一步都迈得艰难而谨慎。
急雨声下,缠绕的雾气流荡,郁葱的林木翻滚出清新的凉意,驱退了盛夏的热潮。
这场雨来得突然迅猛,山路一旁的峭壁不时有碎石溅落,林惜岚想起当地的新闻,几乎年年有人没能走出这条路。
温凉的玉佛熨帖地从脖颈垂下,她下意识隔着冷湿的衣料触碰了一下,豆大的雨滴斜飞砸在她的脸上,飘摇的雨伞被风刮起,连带着人差点被掀翻。
呼刮的雨声里,山上老人的诉苦如在耳畔,林惜岚鞋底的烂泥重逾千斤,这一趟比想象的还不容易。
她用袖口擦了擦手机屏幕??21:04。
电量早已变成红格,5%。
林惜岚把它揣回了口袋,长叹一声,在簌簌叶声中打了个寒蝉。
这是西南边陲高山的一支余脉,多年来它始终寂寂无闻,被世人所遗忘,直到它一次次顽强地霸占上重点贫困村名单。
穿过潇潇雨幕,林惜岚抬头,看见了不远处依稀亮起的路灯。
山路逐渐变成石子路,然后变成一小截水泥路,通向困雀寨唯一的乡村小学和村委会的砖瓦房。
然而此刻,早该熄灯的村小灯火通明,操场前还多了一辆溅满泥水的面包车。
不等林惜岚走近,夹杂着苗语的乡音热络传出,里头一时间可谓人声鼎沸。
门外有人注意到她,音量霎时提高了八度:“林老师回来啦??怎么淋成这样咯?”
“林老师这是去哪了?回来得正好……”
此起彼伏的问候声下,林惜岚一边慢吞吞地把雨伞叠好收起,被打湿的衣物紧贴着皮肤,粘腻得让人皱眉,风一起,嗖嗖的寒意便止不住。
然而她并没有打断对方,只顺势问起里头情况。
相熟的村民眉飞色舞,倒豆子似地全说了出来:“以后你这又要热闹起来咯,上面派的第一书记到了??本来是要明天白天到的,一提前半路就撞上这么场暴雨,那四个轮子听说差点没翻在路上,村支书吓得啊,这不村委人都接风了……”
“小林老师怎么还不进来?”屋内又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林惜岚听出是村支书杜志良,和村民摆摆手,无奈地抬脚跨进了门槛。
她的运动鞋已经完全被山路毁了,裤管也沾着泥泞,走到日光灯底下,一身的湿漉狼狈才被收入眼帘。
“哎哟怎么搞的??”村干部大惊小怪地叫唤,林惜岚只客气一笑,抬头却撞入一汪湖泊似的眼瞳。
恍若窗外暴雨也无法搅乱的幽深,又仿佛是真正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天边突然传来了轰隆的雷声。
林惜岚顿在原地,她的头发全湿着,发丝粘腻地贴在脸颊和脖颈,目光凝固地望向堂屋中央的人。
眼睫毛上汇聚的小水滴猛地砸落,让她一时有些睁不开眼。
模糊的视线里,平常少见身影的村干部们正七嘴八舌搭着话,一口一个亲切的“小赵”问候着寨里的新客。
村支书热情地向新书记介绍起林惜岚。
“这是我们老支书的女儿,京城大学毕业的高材生!现在是特意回乡支教的老师……”
类似的引荐早已不是新鲜事,但这回村委却热情得过分。
村支书推搡着林惜岚往前几步,然而她的脚却像被钉住,把泥水印牢牢锁在了原地。
“说起来,小岚和赵书记还是校友呢!”
村支书铺垫许久,终于把这曲折的关系洪亮地点了出来,期盼着新书记给出点亲近的回应。
风凉丝丝的,林惜岚能感觉到有视线落在她的头上、身上。
她大脑混沌,淋过雨的脸色惨白,张口发现自己丧失了语言能力。
“确实是校友。”
新书记的音色咬字同这片土地格格不入,一口试图收敛的京腔,尾音总是止不住微微上扬,林惜岚原本以为自己早已淡忘了这声音,偏偏来人分毫未变。
她没有接话,村委会的人忙不迭吹捧起来,目光所及的一切逐渐清明。
“这不巧了!都是高材生,京城大学那可是顶尖尖的学府,我们这小地方这些年也就出了这么一个,惜岚啊??”
林惜岚在屋外时冻得麻木,这会儿进了室内,反而觉着寒气愈发?人,鸡皮疙瘩直往上冒。
“你宿舍旁边那间不是还空着的?小赵以后驻村就住那了。”
这是惯例安排,她也是借住,村委的人只是通知她。
林惜岚敛眉,终于吭了声,算作应答。
新书记望向她,语调低沉:“林老师。”
同样的称呼,但和寨里人截然不同的口吻,带着斟酌,带着试探,最后转圜道:“好久不见。”
林惜岚目光涣散了几秒,来人身姿高挺,衬衣袖口微卷,发丝沾了些细小的水珠,模样一如往昔,不是重名。
她眉心皱起,几秒后没忍住偏头掩口,不客气地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赵雾有些失笑,林惜岚却顾不上回话,懊恼地摸了摸发红的鼻尖,不等人叫住,便逃也似地溜进了内里的宿舍。
村支书和旁人交代完话,注意到这边动静,有些意外:“林老师怎么这么快走了……”
赵雾轻叹:“是我唐突了。”
村支书自然不接这话,感慨道:“惜岚这孩子打小可怜,要是她哪里有什么不周全的地方,您别计较……”
木门关上也不隔音,林惜岚脱下了深色外套,用力地拧出水来,外面的声响若有似无地飘进,她面色寡淡,伸手去接水,开水壶倒了又倒,最后只流出几滴凉水。
困雀寨穷乡僻壤,村小不过是个破旧平房,宿舍条件自然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鸟笼一般大小的水泥宿舍房,生锈的铁栏杆上下铺,上面一摞摞摆着杂物,窗边的老木桌刻满时间的痕迹,四面的白色墙漆陆续剥落,发潮地从角落里伸出墨绿斑驳的霉斑。
林惜岚没空感伤,也没空抱怨困苦。
她换好了干爽衣物,勉强擦了及肩的黑发,迟疑片刻,还是拿着保温杯出了门。
外头的村委会成员已经走了个七七八八,只剩下支书在和赵雾谈话。
支书抽着烟斗,叫住了林惜岚:“去烧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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