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武(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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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预想不同,黄小嘉那嘴仿佛被人缝住了,出乎意料的硬,孟青山带人悄悄审了他几天,没审出结果来,愁得连吃饭都不香。

    到了第四天,日上三竿时,李熙一夜没睡,满身疲惫地从诏狱里退出来,坐马车往回走,不得不开始琢磨别的审讯方法。

    中途路经承天殿,看见文武百官个顶个地垂头丧气,从殿内结伴走出。

    大约是愁者相怜的缘故,李熙见状便撂下车帘,喊停马车,转头问身边的玄鹄,说:“今天这么晚退朝,是有大事么?”

    玄鹄抱剑端坐,目不斜视,闻言冷哼一声,说:“什么退朝晚,今天压根就没上朝,肯定是又折腾到现在才消停。”

    李熙说:“怎么回事。”

    玄鹄看了他一眼,解释说:“清晨来接你时,得知圣上称病免朝的消息。听说各位大人们不愿走,执意要去圣上养病的高阳殿,亲手将折子交给圣上,但裴怀恩不允,言道不能打扰圣上的清净。”

    李熙若有所思,又撩开帘子。

    此时天气晴朗,风却很大,李熙看见年近古稀的内阁大学士,杨思贤杨大人被福顺搀扶着,步履蹒跚地迈下台阶,额上缠着圈棉布,走两步,便要停住揩泪。

    李熙动容地看了半晌,说:“两边闹起来了吧。”

    玄鹄就点头,说:“闹得厉害,大臣们不满裴怀恩放肆,相约在承天殿内长跪不起,说什么也要见圣上,裴怀恩嫌他们烦,就以朝堂狂嗥,不敬天子为由,让锦衣卫当场摁住了几个。”

    李熙沉吟半晌,伸手指指杨思贤,说:“杨大学士也受牵连了?”

    玄鹄挠了挠头,脸色一瞬变得古怪。

    玄鹄说:“这倒没有,杨阁老额头的伤,全是由他自己撞出来的。”

    李熙咦了一声,说:“快七十岁的人了,折腾什么。”

    玄鹄听了,也没忍住往外看了眼。

    “这就说来话长了。”玄鹄沉声说:“据传杨阁老是裴怀恩父亲的老师,当年裴家出事,杨阁老还为裴父求过情,认为案情蹊跷,并没有如其他人那般,落井下石。”

    李熙讶然说:“杨阁老相信裴家的清白?”

    玄鹄点了点头,说:“应该是相信的。传闻当年事发之后,杨阁老原本已经答应了裴父,要救裴怀恩,却不料裴怀恩竟然被收进宫,由此与他断了联系。等到十年之后,两个人再相见,裴怀恩已是性情大变,但对杨阁老一直很不错,愿意敬着他,逢年过节也去探望他,估摸是怕落人口实吧。”

    李熙觉得挺稀奇,说:“裴怀恩若是害怕挨骂,就不会在朝堂之上如此嚣张了。再者杨阁老素来清廉,德隆望尊,乃天下文人之首,平素最厌与小人相交,如今怎么也愿意和裴怀恩来往,没有把人轰出门去。”

    玄鹄冷声说:“可能是盼着他回头,但没有用,裴怀恩就是只名副其实的白眼狼,谁都养不熟??这不今天就和杨阁老闹翻了,连表面功夫也不想做了。”

    李熙望着马车外面,说:“怎么呢。”

    玄鹄便顿了顿。

    “因为工部和礼部都托杨阁老上折子,杨阁老要见圣上,但裴怀恩不肯为他破这个例,还喊人把托他上书的那几位大人,都使棍架了出去。”

    李熙好奇地说:“什么折子,竟如此金贵。”

    玄鹄摇头说:“据说是关于江南水患的折子,谁知道呢,总之杨阁老为此发了大脾气,众目睽睽之下,居然摘帽撞了柱,若非裴怀恩身边那个叫福顺的小太监机灵,适时拽了一下,杨阁老今天就得交代在这,叫人横着抬出来。”

    李熙听到此处,眉头皱得更紧了。

    李熙说:“是裴怀恩身边的人,救了杨阁老?”

    玄鹄连声应是,说:“听站在殿外的侍卫们说,杨阁老平生爱民、敬民,是最把百姓生计当回事的一个人,今天因为水患动怒,头次没再念旧情,当堂就把裴怀恩骂了个狗血淋头,让裴怀恩的脸色都变得不好了,甚至下令杖毙了杨阁老的一名学生。”

    说话间,杨阁老已走下台阶,艰难地上了轿。

    福顺殷勤地跟着轿子跑,态度讨好,似是在安慰。

    半晌,李熙不错眼珠地看那轿子被抬远,眼带狐疑地自言自语着,说:“但是这说不通……就算裴怀恩以往都是在作戏,也做得太真了些,还有杨阁老,那么高风峻节的一个人,怎就如此容忍裴怀恩。”

    玄鹄听见了,很不屑地嗤笑一声。

    “兴许是看在他父亲的面子上,他父亲当年博闻强记,是杨阁老最得意的门生。”玄鹄语气随意地说:“但就算再容忍,今天不也闹掰了?老话说得好,就是大罗神仙的耐心也有限,想来杨阁老也一样。”

    玄鹄把话说得难听,李熙摸着袖子想了想,没再接什么茬儿,而是让马车动起来,继续往回走。

    如今之境况,黄小嘉的嘴还没被撬开,哪有心思再琢磨这事。

    倒是玄鹄在马车重又走起来之后,倏地稍稍侧首,从飘起来的帘子中间瞧见个人,忍不住高兴地探头出去,扬声招呼说:“吴统领!这边!”

    玄鹄喊的声音挺大,李熙被他吓着了,下意识一怔,方才的思路就断了。

    李熙说:“哪个吴统领?”

    玄鹄就说:“就是神武营的那位吴宸吴统领啊,你忘了?有孟青山牵线,人家昨晚来找你,赶上你不在,就同我一起喝了两盅酒,说了些边关的旧事,由此认识了。”

    说着又向外喊:“吴统领,人已回来了,您昨夜说有事想求六殿下,不如就上了这马车,与我们一道归。”

    李熙坐在旁边插不上话,只等玄鹄喊完,方才哭笑不得地问他,说:“只喝两盅酒,就熟悉成这样了?再说人家可是堂堂的神武营大统领,能求我什么事。”

    玄鹄听了就笑,难得笑得很明朗,毫不避讳地说:“吴统领人很好,你见过他就知道,他和这京都中的其他人不一样,从不仗势欺人,是个非常值得相交的人,我见着他,就像见着自己已经死去的亲大哥。”

    顿了顿,后知后觉想起这马车其实是李熙的,又面露为难。

    “六殿下,吴统领只想问你借几天户部的账。”玄鹄担忧地说:“你会让他上车的吧。”

    “……”

    李熙听见这话,心里明了其中缘由,不免有些无奈地看着玄鹄。

    “认识这么些天,这还是你第一次诚心实意地喊我六殿下。”李熙说:“就为了这声称呼,我怎能不让,再说我也想见吴统领,想见很久了,没想竟被你抢了先。”

    玄鹄闻言眼里一亮,当即又冲外面喊:“吴统领快来,六殿下已答应了您的请求!”

    李熙撑额坐在车里,听得很忧愁,免不得又小声说:“别别,我答应让他上车,但没让他看账。玄鹄,此事关系重大,若被户部那边的人听见……听见我把账目外借出去,非得一道折子写死我不可。”

    玄鹄认为李熙太小题大做,浑不在意地说:“偷偷地看,谁会知道。”

    李熙欲辩不能,谈话间,吴宸已行到马车近前。

    吴宸是个四十几岁的中年汉子,死人堆里滚出来,体格生得健硕,虎目鹰鼻,连胡须都硬,讲话嗓门也粗,见了玄鹄就朗声笑,一巴掌揉到玄鹄的脑袋上。

    “好小子。”吴宸握着马鞭,策马追在李熙的马车旁边,粗声笑道:“昨夜分明醉得起不来,今天倒精神。”

    玄鹄挨了磋磨,把脖子往马车里缩,片刻又探出去。

    玄鹄说:“我酒量差一点,但醒酒快。吴统领,您要上车么?”

    吴宸便侧过身,往玄鹄身旁看。

    李熙心下了然,恰到好处地接着说:“久闻吴统领大名。”

    大大的穷名。

    吴宸得了肯定的答应,犹豫再三,摇头说:“我就不上车了吧,车里太挤,我骑马跟着你们。”

    李熙稍作考虑,欣然应好。

    也罢,暂且不去想被关在诏狱里的那个黄小嘉,这吴宸来的很是时候,日后能用到。

    说到底,真是多亏孟青山前几日的提醒,也多亏神武营够穷,并且还与神威营结怨甚深。

    一路无话。

    半个时辰后,待众人行到地方,李熙从马车里下来,将吴宸带进院里,转头嘱咐玄鹄去栓吴宸的马,给马喂草料,暂时支开了他。

    旁边,吴宸身穿赤色重甲,跟着李熙进屋,听李熙对他说:“吴统领,实在对不起,我适才为了带您回来,对您说了谎,账目万万不能借给您看。”

    吴宸是个直肠子的人,听罢脸色大变,顿时不再往前走了。

    玄鹄还得一会才回。

    一时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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