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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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认得他了。上一次白珏给太子送消息,还是白珏的母亲薛静娴手下的一个总喜欢去庵庙烧香的下人,发现了白榆的那个奶娘娄娘总是往城外山上跑却又没有去庙里烧香。
太子被皇帝禁足后放出来,虽然白珏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却也根据工部尚书讳莫如深的态度,知道太子栽了一次狠的。
因此薛静娴在发现了白榆的那个奶娘总是进山,而太子承办狩猎的皇家猎场正在城外时,才会立刻派白珏来送信,让太子加以防范。
白珏也未曾料到,白榆的奶娘进山多次,不是伺机破坏皇家猎场,只是为白榆躲藏起来置办东西。
而太子……竟然将白榆这个恭亲王妃带走后,日日带在身边。
白珏想到这里,那张清肃端美的脸上,出现了纠结之色。
太子怎能如此?白榆可是恭亲王妃,按理说……是他的弟媳啊。
他从前像是神坛上的仙君,今夜站在黑暗之中,命令她:“无论用什么办法,必须将她带到这里”的时候,却犹如堕神的恶魔。
那么阴沉可怖。
白珏怕极了,竭力想要看清太子的神情,她不相信他会罔顾人伦。
只是她身系一族性命,不敢靠近他,也只能听命行事。
好在白榆不知道怎么了,状态非常不对,正好让白珏无须去撒谎欺骗或者用其他的极端办法,只需要拉着白榆就行了。
白榆走得极其不稳,她抓着袍子,偶尔回头左顾右盼,甚至仰头看去。
蓝鲸……会在天上吗?
他会飞到天上变成月亮,再也不下来了吗?
白珏拉着白榆进入了一片远离那些女眷的矮树林的时候,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射出了一支箭,径直钉入了白珏拉扯着白榆的手臂之上。
“啊!”白珏立刻松开了白榆,捂着自己的手臂跌倒在地上。
她惶然四顾,一个鬼影都没有看到,只有不远处的氏族女子们慌乱的抱怨声。
白珏咬了咬牙,想到母亲的话和太子嘱咐的命令,起身之后又一次走向了已经躺在地上,闭上了眼睛的白榆。
再度去拉扯她。
“嗖”地一声,箭矢再度破空而来,这一次没有落在白珏身上,却是钉在了白珏走向白榆的脚边。
白珏“啊”地再次发出尖叫,吓得蹲在地上抱住了自己血流如注的手掌,再不敢向前半步。
而白榆躺在地上,双手放在胸前,安详得
像是已经去世了。
她是在等待泥沼吞噬她之后,进入深海。
蓝鲸不在天上,蓝鲸应该在深海。
只要她进入地底,就能进入深海,就能再一次看到蓝鲸。
白榆已经进入了一个癫狂到极致的状态,正感受着自己的身体被不断吞没的时候,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响起。
接到了小鬼传信的谢玉弓立刻赶了过来。
果不其然看到了白榆面色惨白地躺在地上,而白珏的手臂被利箭穿透,她正蹲在白榆的旁边浑身发抖不敢起身。
若白珏是个男子,谢玉弓会立即杀了她。
可白珏是女子,又已经受伤被吓得瘫软了,谢玉弓只是快步走向白榆,看了一眼之后,跪在地上,双手一捞……
径直将她从地上抱了起来。
白榆猛地睁开眼睛,还以为又是什么不长眼的怪物,来阻止她找蓝鲸。
开始她睁开眼,双眼血红一片,连额角都绷起了细细的青筋。
她摸到了手腕上的蚕刃,正欲将怪物绞碎。
却听到了谢玉弓的声音:“我不过一眼没看到,你这是……”
扭曲的画面在伟岸的身形之中恢复,缠缚到她身上正在蚕食她的污泥不甘心地尖叫着退下。
天空之中的黑灰变为了纯黑色的夜幕,一轮如弯刀般雪亮的月弓,高悬天际,劈开了真实与扭曲世界的壁垒。
蓝鲸跃入人间,化为了人形,伴着天空之中的玉弓投入她的胸怀。
白榆的耳畔似乎传来的遥远的鲸鸣,是串联两个世界最锋利的长剑。
最终化为了一句急切的:“你到底怎么了!眼睛怎么这么红?”悍然钻入了她的耳畔。
白榆浑身一抖,猝然醒神。
她眨了眨眼睛,看向了满脸焦急抱着她快步走到不远处放下,仔细检查她全身的人。
她就这么看着他,一错不错。
她似乎有很多的问题想问,又觉得好像什么答案都不太重要了。
她的蓝鲸,又回来了。
谢玉弓回皇帝那里转了一圈,自告奋勇带人搜寻纵火犯和刺客,紧赶慢赶的从猎场边上做样子绕过来,却收到了小鬼的信号。
太子的人简直无孔不入,差点把他的王妃再次抢走!
他气得七窍生烟,凌乱的心跳是他懊悔和杀意狂涨的佐证。
而白榆仰头靠在他一条手臂上,像一个眨眼之间跨越万水千山穿越两个世界的旅人。
她累得精疲力尽,仿佛连指尖都抬不起半寸,连眨眼都变得那么艰难。
可她舍不得闭眼。
谢玉弓的眼睛里面沸腾愤怒,遮不住看向她时浓稠的情愫。
真的有人在这样的世界里面,不在乎谎言的隔阂爱上这样的她。
白榆想勾勾唇,想说两句好听的,好把眼前这个人紧紧地抓住,牢牢地锁定。
可是她开口,却像是亲自撕扯开自己身上的经
年脓疮的人,已经不愿意再一次捂住粉饰太平。
她要彻底清创,剜去腐烂的血肉。
她说:“九殿下……其实那些谎言,也不是全部。”
她说得那样平静,眼神是那么坚决,但是颤抖的却是想要躲避的灵魂。
谢玉弓见她说话,总算是狠狠松口气,对着身后的人示意,他们很快带人继续去山里搜寻“纵火犯和刺客”做样子。
“你是不是难受?脸白得和吊死鬼一样了。”
谢玉弓从怀中掏出了两瓶药,像个医术稀松二五眼的赤脚大夫,一时间不知道他是该给自己的王妃喂“活血化瘀”的,还是该给她喂“止血收敛伤口”的药。
这都是他随身带着的极品伤药,外面千金不可求。
“你要么吃些药睡一觉?”谢玉弓的死士受伤后都是这么处理,包括他自己。
“我这次亲自守着你。”他不过一眼没看到,人就这样了,他就是巡山也抱着她去!
白榆却说:“你喜欢我什么呢?”
她的神色看似恢复,却隐隐透出些许阴郁疯狂:“我在你面前表现出的温柔体贴,倾慕和顺从,全都是装的。”
谢玉弓心知自己的恭王妃,这怕是心癫发作。
可他现在真的寻不来太医为她诊治,而且恭王妃的心癫之症也不能被安和帝和太子他们知道。否则之前所有行为都会被认为是失心疯的信口胡言。
谢玉弓只得赶快吹口哨,让小鬼跑过来,再派他赶紧去城中请擅长此症的杨老太爷。
小鬼走后,谢玉弓说:“那就吃点止血收敛的?我手边也没别的,现在随行的太医都在皇帝那里,我让人把皇后的手烧糊了,不好弄过来。”
杨老太医说心癫之症切忌大刺激,也最忌情绪大起大落,止血收敛的作用是不是和镇定差不多?
反正死士训练对战受伤后,只要血止住,人就镇定了。
谢玉弓把止血收敛的伤药倒出来,递到了白榆嘴边:“吃吧,吃完睡一觉就好了。”
白榆开口,却说:“连我的真正样子你都不知道,你又能喜欢我什么?”
她剔除所有的腐烂伤处,将一切暴露在谢玉弓面前。
他们两个似乎从一开始就没有对上过频道,始终都在鸡同鸭讲。
可是诡异的是,却又总是能够在某些时候离奇地同频共振。
谢玉弓看着白榆发狠的眼神,突然笑了笑。
远处依旧是兵荒马乱的人群,谢玉弓逆着高悬黑夜的弯月,笑起来煞气四溢,正合了白榆的阴鸷病态。
他问她:“那你真正是什么样?让我见识一下?”
白榆自以为掩饰得很好,可一个人能伪装神情伪装言行举止,甚至也能伪装眼神。
但总有那么些时候,那些被掩盖在眸光底部的东西,会泄露出来的。
白榆不知道她偶然泄露出来的模样,就和她此时此刻露出尖牙利爪的样子一般无二。
谢玉弓早就看过了。
也从来都没觉得白榆是个什么恭顺柔弱温良恭俭让的闺秀。
谁家的闺秀能把所有人骗得四脚朝天,谁家的闺秀连面都不露,就把整个朝堂搅得地覆天翻?
在谢玉弓心中,他的恭王妃就是一头猛兽,还是食肉的那种。
尽管猛兽偶尔会表现得让他迷惑,比如她竟然“怕虫子”。
可她此刻亮出尖牙利爪,想凭借这个吓走谢玉弓,也实在是好笑。
谢玉弓也真的笑起来了。
要是换一个女子,自己在这边倾心坦诚,看到谢玉弓这番像极了嘲讽和挤兑的模样,恐怕要气哭。
什么阎罗王一样的男子,对女子真的半点没有细致温柔可言。
可偏偏啊,又是偏偏。
白榆偏偏不是那个需要谁温柔细致的类型。
她要的是并肩而立,是携手平视,是同进同退,是……对方足够皮糙肉厚,耐.操耐打。
她骤然“暴起”,拉扯住谢玉弓头顶飞落的墨色长发,把人拉到了近前,一口咬住了谢玉弓的侧颈。
依靠药物和亲情,伙同名为“正常”的规则所压抑的一切,终于在这这一刻横跨两世决了堤,白榆真的疯了一般咬着谢玉弓。
谢玉弓被咬得狠了,但也只是青筋略微鼓起片刻,连脸上的笑意都没有变过。
经年腐烂的伤口想要彻底痊愈,必定是需要彻底剔除烂肉,流出新鲜的血液才行。
白榆尝到了满口新鲜的血腥,怀中的人也未曾有半点挣扎,只是微微偏头,纵容的意味十足。
她微微松开嘴唇,眸光凌厉地看向谢玉弓。
想证明她可不是什么温柔顺从的类型,他可别会错了意,爱错了人。
白榆一直在“求生”可干的却全是找死的事情。
而依靠谎言去换取饮鸩止渴的关切,被揭穿后的自责和羞愧,其实都是被包裹上“心理疾病”糖衣的自厌,自弃、自卑和自毁。
但是这一刻,她行着疯狂之事,妄图用行为吓退谢玉弓。
可抱紧他的双臂,却是真的“求生”。
谢玉弓伸手摸了下侧颈的血痕,用手指碾开点在白榆的眉心,对上她的眼神后又笑了,嘲讽意味更浓道:“就这?”
谢玉弓拍了下自己腰间,将一把挂在他腰间的刀柄,塞入白榆手中。
“你要不要再捅我一刀,好显示出你的凶恶?”
“恭王妃,你就这点能耐?”
好像当初两人第一次亲近,结束后谢玉弓未曾餍足时,咬牙切齿地质问她时。
白榆神色一怔。
谢玉弓把始终攥着的两粒伤药给白榆不由分说塞嘴里。
白榆闭上嘴,混着满嘴的血腥味,把那药干巴巴地咽进去了。
伤口的疗愈,有些时候,只需要最简单粗暴的方式。
捂着不行,精心地被药物覆盖也可能感染。
非得是粗暴地清创,再热辣辣地消毒,而后不理不管,暴露在空气之中,或许就会开始收敛愈合。
愈合依靠的甚至不是那“赤脚大夫”药不对症地一通胡灌,而是正视自己,接纳自己,并允许自己不完美的事实。
谎言一定要用谎言掩盖吗?
谢玉弓告诉她不用。
人一定要完美无缺,一定要美若天仙,一定要表里如一,一定要温良可亲光辉伟正才会被爱吗?
原来根本不用。
谢玉弓是白榆返航的锚,是狂风暴雨的夜色之中依旧亮着的灯塔。
但愿意返航的,是白榆自己。
她抱住了谢玉弓的脖子,抬起头,在他被自己咬出的伤口上舔了一下。
而后她只觉得后颈一紧,彻底瘫软下去,彻底放任自己,沉入温热的深海。
她被谢玉弓捏昏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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