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第二百零一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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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初在江宁做了不少事,声名鹊起成效斐然,他为此骄傲自豪,又忍不住想小女儿在外谋事,怕会受到委屈。


    今年出了噶礼一事,他这个想法就更得到印证了。如今去江南的张鹏翮与阿灵阿还没拿回结果来,但噶礼在他心里,却已有了结局。


    他不能以主持科举舞弊、收受贿赂治罪噶礼,但办出如此“大事”,若就让噶礼全身而退了,他岂不成了佛菩萨了?


    命人详议江南种植推广新稻事宜并拟出章程,康熙闭目思索着江南之事,握着手里的折子往案上轻轻敲了一下,低骂了声:“狗胆包天的东西。”


    殿内宫人均眼观鼻鼻观心,不敢言声。


    梁九功思考一下,确定这句“狗胆包天的东西”不是骂安儿的,也猜出康熙骂的究竟是谁,便又垂下眼,恭敬地侍立着。


    真等江南之事传回结果的时候,京师的天气已经彻底转凉,甚至落了几场雪。


    安儿、洁芳与芽芽亲近了一阵,想到明年要走了


    ,怕敏若惦记想念芽芽,便求了康熙,让芽芽入宫小住,陪伴敏若。


    说是小住,其实就是在永寿宫陪着敏若过冬了。芽芽三五不时地回家住一晚、待一日,其余时间多半在永寿宫陪着敏若。


    她从小长在京师,口味也偏北地,想着他们明年要走,敏若寻了个善做淮扬菜的厨子来,永寿宫暂时改换口味。


    敏若天南海北的菜式都吃过不少,虽然口味还是偏北,但每日添两道淮扬菜她还是能够接受的,倒是芽芽,一开始吃着新鲜,后来日日吃,便不大适应了,缠着乌希哈说想吃烤鱼炙肉涮锅子。


    敏若于是将注意打到了擅做北方菜的厨子身上。


    这日安儿入宫送东西,正好有新做的茶面子,他就着酱肉酥饼热腾腾地吃了一碗,正说话间,听敏若说起给他们安排个愿意南下的厨子,一口茶面子险些喷了出来。


    他将口中东西硬生生吞下,然后用力咳了两声,兰杜忙叫小宫女倒水来给他顺气,安儿灌了两口温水,才抬头看向敏若,瞧着震惊又委屈的,“额娘?当年我去南边,也是北地口味,您也没说我吃不惯啊!”


    “呵。”敏若冷笑了一声,掀起眼皮子看他,“你和芽芽能一样吗?当年你去南边第一年,走时候是小牛犊子,回来是壮实了一圈的牛犊子!你叫那是吃的不合胃口?”


    安儿讪讪挠头,又嘟囔道:“那额娘您也偏心得太过了!”


    敏若喝了口茶,拿出永寿宫霸王的姿态一锤定音,道:“不是和你商量的。人从我这边出、账从我这边走,你们带着就是了。”


    她又拿出情理面上的理由:“仙客来的人,长一辈带来的,带着长辈的遗愿要奉长辈遗物还乡然后归根安家,他故乡江宁,你们也要去江宁,不正是巧了吗?”


    安儿无奈,只得应下,却万不肯走她这边的账目,敏若没跟他纠结这个,本来也就是为了给他们改善伙食罢了,谁出钱不一样?


    安儿回家将这事与洁芳一说,洁芳听了,却默了半晌。


    安儿被那口茶面子呛得还没回神,脑袋也稀里糊涂的,见状忙道:“怎么了?……你若是不想带,我再和额娘说就是了,额娘不会难为你??”


    没等他说完,洁芳将手轻轻搭在了安儿手上,动作很轻,却止住了他的言语。


    洁芳低声道:“我只是想,芽芽比我幸运些。我幼时,祖母虽


    疼我,却也对我要求极严格,要我行为方正、克己复礼,凡是不可有偏好、不可‘专溺’于一事务。我小时候活得好似都是那些条条状状,每餐进多少米、饮几盏茶都是有定量的,学琴学画、学棋练字,样样都会、样样皆精,又没有一样是喜欢的。”


    安儿握紧了她的手,二人靠得很近,好似希望洁芳能从他身上汲取力量。


    洁芳闭了闭眼,低低道:“我知道祖母疼我,我们两个在苏州,她是唯一将我时时刻刻挂在心上的长辈,我幼时体弱,常常发热,烧到半夜一睁眼,祖母必守在我身侧。”


    回忆着幼年事,洁芳抿抿唇,低声道:“可有时候,我只是希望她能搂着我,如平常人家祖母一般,搂着孙女说几句亲密话……”


    也想要一份,独一无二的、没有规矩顾虑的偏爱而已。哪个孩子小时候,不向往那样的偏爱呢?她已过了向往那份爱的年纪,提起来时才不会觉得心酸,只是低声道:“嫁给你、遇到额娘,就是我此生最好的运气了,也是芽芽的运气。”


    安儿轻声道:“额娘多喜欢你啊,你遇到她,无需用运气,哪怕你们不是婆媳,额娘也会喜欢你的。她最疼小姑娘了,尤其喜欢聪明通透的女孩,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一见到你,你都必定是她的‘心头肉’。”


    洁芳就笑了,笑着笑着,眼睛又发酸,安儿没看到,他搂着洁芳,道:“祖母是要求严格一些,但我听得出来,她很疼你、很爱护你。”


    洁芳怔了一下,然后笑了,低声道:“其实我幼时,也怀疑过祖母是不是不喜欢我的。后来大了,我才明白,她只是怕……”


    安儿茫然:“怕什么?”


    洁芳轻轻抿了抿唇。


    她的祖母在思想上颇为“进步”,令她读书、习字,不只拘于儒家经典,百家典籍但凡有的她都读过,甚至许多先朝当代的禁书,她都曾从祖母的书架上取下悄悄阅读,祖母默认她的动作,甚至偶尔刻意在书旁留下批注为她答疑解惑。


    她的祖母,写得一手很有风骨的楷书,行笔间稍带飘逸,细微处可见锋芒。


    但偏偏正是这位祖母,将一重重严苛繁琐的规矩留在了偌大的宅邸当中,将她的一言一行都拘在一个固定的格式里,也将与孙女的关系留在生疏之上,客气恭敬有余,亲密亲昵不足。


    这样的矛盾之处,便是洁芳少年时心中最大的疑惑了。


    直到祖母去世前的最后一晚,她看着祖母饮尽一壶陈酿三白,将酒碗向地上重重摔去,然后在一地碎瓷的拥簇中环视四周,对着高墙重围冷笑,她心里才隐隐约约觉得,或许她见到的祖母,从来不是真正的祖母。


    洁芳手指紧紧抓着安儿的衣裳,深吸了口气,道:“后来我才渐渐想明白,她曾争过一回,输了。我出生了,她既想送我去争一把,又想让我安稳度过一生,所以她给我读了她曾经授业恩师的书,又将所有的条条框框都落在了我身上。她不与我亲近,是、是怕我也与她一般,痛苦矛盾、挣扎一生。”


    安儿紧紧搂住她,用手心用力地一下下抚着她的背,洁芳紧紧抿着唇,眼中一直用力忍着的泪水到底没忍住,从眼眶里偷偷溜出两滴来,又被她迅速抹去。


    洁芳调整好呼吸和声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平稳,但其实她说话时已用力得让安儿心尖直颤。


    她一字一句地道:“所以无论瑞初她们要做什么,我都会全力支持。我要为我、为我们的女儿、为……我祖母,争一把。”


    安儿唯有点头,他答道:“你放心,洁芳。我这辈子,唯有你、额娘、瑞初和芽芽,是我能把命掏出来给你们的女人了,你们要做什么,我都唯有支持。”


    他握紧洁芳的手,“路要慢慢走,咱们一个一个脚印踩出来,不要急,给咱们芽芽铺出一条平顺坦途。”


    洁芳方才稍微安心地合上眼,轻轻点了点头,又似泄了力似的,坐在那,久久没再言语。


    从初见开始,在安儿心里,洁芳就一直是清冷坚韧如石如竹的形象,他鲜少见到洁芳那样脆弱又紧绷的状态,不自觉揪起心,坐在一边小心地陪伴她,一时屋里安静得,似乎能清晰地听到他们的呼吸声。


    他们将这样并肩坐在一起,作为彼此的倚靠,相互陪伴、温暖着,走过漫漫余生。


    年后,一家四口准备启程,敏若倒是没有多少空落落的感觉??她经历过的离别太多了,若次次都要为之伤神,那还谈什么活过康熙?


    孩子们走了,敏若奋笔疾书练了几天字,又连着画了几日画,情绪逐渐缓解过来。春日收到静彤的来信,还有她命人送来的一车队礼物,弘恪的生日在春日,每年这时,都会有马拉着重重的马车,浩浩荡荡从草原而来。


    锦妃难得的喜上眉梢,看着身量高挑,已有一点大人模样的孙儿,喃喃念道:“就是大人了,就是大人了……”


    敏若心里一算,可不是?


    按时下的年纪算,弘恪今年也有十四了。


    卓琅也十四了。


    因为还不算很大,康熙不放心弘恪,尚未安排他学习历练,但静彤的信中,却说卓琅从去岁秋日开始入营历练,主持了军中度冬事宜,历练半年,如今已经大概能够独当一面了。


    她已经走上了一条艰难的道路,在她身为帝王的外祖父还没发觉之时。


    敏若唯有祝愿卓琅顺遂平安,静彤得偿所愿。


    当年冬,准噶尔局势生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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