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只雀雀(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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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大哥亦难逃一死。阿雀说罢,双手交叠、向他再拜。
只为求他当众松口,哪怕一句“后生无虞”,亦是金口玉言,于她足矣。
只可惜。
季洵却依旧丝毫不为所动。
“本宫知你心中有怨。”
那温柔面孔下藏着的无动于衷,她早已见识过,此刻不过看得更清楚罢了。竟连质问的话亦能说的如此体己,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教她如何为人处世、如何做事公道——“但这般行径,究竟是伸冤,还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阿雀已说过,只为求殿下千金一诺。”
“本宫亦曾说过——就在半炷香前,本宫说,是马夫失手,如今已被杖毙庭前,你既非亲眼所见,也无证词相佐,空口无凭,一面之词,便如此方寸全无、失了体统。若哪日旁人告诉你,你二哥是本宫所伤、他之痴傻是本宫所害、你大哥之手是本宫所断……桩桩件件,难不成,皆要加诸吾身?”
“……”
“谢阿雀,我问你,是否,皆要加诸吾身?”
“……”
她双拳捏紧,额角触地。
极怒之下,几不能言,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犹如轰鸣。
无声间正要再拜,双手却被人堪堪一扶。季洵手中使力,轻松将她搀扶起身。而后却不再言语,任她扯住衣袖、也头都不回,一脚已然踩上马凳。
她意欲扣肩、身旁的顾苍术却也跟着回过神来,双手犹如铁枷,箍住她肩膀。
阿雀心急如焚,无奈实在挣脱不开,心知今日之错已然铸下,若无功而返,不仅开罪季洵,或更适得其反,一时间,头脑发热。
左右为难之下,只得索性把心一横,开口便怒声喝道:“贺执,你莫要得寸进尺!”
贺执。
贺执?
旁人自然不知她此时是在叫谁,唯交头接耳、面露疑惑。
但季洵步子一顿,却是已然上了马车,又微微一怔,回过头来,与她双目相接。
阿雀冷声道:“你我年少相交,本不应大翻旧账、伤了和气,但而今你翻脸如翻书,半分旧情不念,我又何必徒然做了谁的伥鬼!”
“当年,你与我后山初见——好呀!你步行如飞,哪里跛足?倚落宫前,你面无遮挡,我瞧着面色红润,模样出尘——好呀!到底是谁跟我说,太子殿下,是出生时便患了那日日咳嗽不停的痨症呀!我竟丝、毫、未、曾、见、着!”
“……”
“天可怜见!目中无人、没皮没脸、跛了一条腿的死残废,可不是我的贺执哥哥!但既然贺执哥哥与殿下有不解之缘,那好,我且问问,到底是贺执哥哥本就没病,装了有病,犯了那欺君之罪,还是——”
“还是……!”
后话未落。
阿雀已先一步被那扑面而来的掌风扇得别过脸去,声音戛然而止。
怔愣间,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方才清脆声响响在耳边时尚不觉痛,只眼冒金星、如见白光,回过神来,那痛意才后知后觉、叫她瞬间变了脸色,姣好的面庞之上,陡然留下个格格不入的巴掌印。
“这一巴掌,是为你当街拦马,毫无顾忌,身为县主,丝毫不知爱惜声誉,亦不知性命可贵,学得一身三流本事,便恨不得卖弄至天下皆知。”
——“啪。”
这次换了左脸。
她仍怔怔不曾回神。
“这一巴掌,是为你今日所说、字字句句。”
“谢阿雀,你已不是昔日八九岁黄口小儿,难道还不知晓,尊卑有别,何贵何贱。难道还不知晓,慎思笃行、慎言守心……你是什么身份,胆敢在此大放厥词?”
他眉目倏冷。
只猛一拂袖,一语落地。
“五十杖责,自去领受!”
阿雀两颊已然高高肿起,不知是怒是委屈,两眼蓄满泪水。
可恨那顾苍术竟还死死掰住她肩,莫说还手,此刻她肩膀更痛过脸,只觉四肢百骸皆泛起一股冷意,哑然间,只眼睁睁看不远处那寻芳楼二楼雅间窗扇临街,蓦地推开。
“果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那金发碧眼的“老熟人”探头出来,居高临下、嘴边噙着笑意,作势向她抚掌“以表庆贺”。
身旁美人,也不知是凭风栏的荷雁,还是那十里楼的青莲,又或是城中哪位“新贵”?
“殿下训得好——本世子虽听了个半懂不懂,也算受教了。倒是谢阿雀,你还傻站着做什么?还不不磕头拜谢?”这厮看热闹不嫌事大,又在这拱火,“熹真的礼节,都教你这丫头学到哪去了。实属丢脸。”
“……”
“瞪我干什么?要我说,”他手指撑颊,满脸幸灾乐祸,“谢阿雀,你们熹真有句老话说得好,孩子可怜,有娘生,没娘养。你不就是么?从前还有谢二教教,知道收敛,如今倒好……明天是不是就该轮到你劫法场了?”
说罢,又向季洵略一拱手,两人算是打了个照面。
却亦没叫季洵落下半点停留的意思。
只收手、转身,再不回头,一脚踏上马车,便掀起车帘——
闹市之中,忽却又听得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有少年纵马而来,猛然止步于此,骏马仰头长嘶。
“太子殿下留步!”
那少年——
不,少年将军。
银铠胜雪,长身玉立,此刻翻身下马,堪堪拦于阿雀身前,右手只轻轻在顾苍术手腕处一按,两人眼神相接,苍术唇角微抿,终究收手。阿雀险些软倒在地,又是那少年伸手将她扶起,随即复又恭恭敬敬,向对面拱手作揖。
而季洵转过头来,只冷眼看他。
“……我当是谁,原是守常来了。”
任他俯首良久。
复才又换作一副温和面孔,淡淡道:“怎么这幅打扮?难不成,听到消息,竟是策马从校场一路赶来——如此急不可耐?”
五年来,宋家可谓是喜事连连:先是长女宋斐入宫,受封静妃,至今仍圣恩正隆;又有次女宋穆以女子之身、立下战功赫赫,名震朝野,堪与谢沉云昔日威名比肩。
就连宋守常这国公独子、亦是十五岁即破例受封忠武校尉,如今随宋穆在军中历练,京中往趋者甚众,素称之一声“小公爷”,倒隐隐有了些声名在外的势头。
便是在太子面前,亦不过自称名讳,不卑不亢。
“不敢,守常未曾怠慢军中事务。只闻听阿雀行事莽撞,冲撞殿下,如今迟来一步,亦不敢多言,”他俯首道,“错已铸下。如今,唯求殿下允准,这五十杖责,便由守常代她领受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