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只雀雀(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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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说中途“迷路”好几回,好歹摸索着将阿雀送至原本通往御花园的小路前。一路无人,贺执又忽的托词闻不得酒味、腹中不适,便以此由头转身离去。

    阿雀毕竟是个女孩,人有三急,不好强跟,见状只得先行回到御花园中。

    彼时宴席已近尾声。阿爹喝得酩酊大醉,大哥也早已微醺,两颊竟都升起酡红一片,看着颇为滑稽。

    她悄然踮着脚尖坐回原位,四下环视一圈,竟没见着二哥人影,本就是坐不住的性子,此刻更忍不住,索性便又越过小桌、戳了戳身旁大哥的肩膀。

    “二哥人呢?”

    “大哥、大哥,”戳是戳不动,她又推他,“你别喝了。我说,二哥人呢?”

    谢沉云闻声,眯缝着眼转头看她,一副茫然表情。

    似乎也才察觉到身边人不在,愣愣盯着那空置的座位好半会儿,才又一拍额头,恍然大悟道:“方才说是喝醉了酒,要出去走走、也好醒醒酒,却是这会儿还没回来么?”

    “二哥喝醉了?”

    “今夜他何其贪杯,你也瞧见了,”谢沉云道,又宽慰似的拍拍妹妹肩膀,“罢了,且放心吧。沉璧自幼在宫中走动,怕是不喜这宴会嘈杂,索性找了个清净地方坐着,待会儿缓过劲,总归是要出宫回府的。到时便回来了不是?”

    话虽如此。

    可阿雀哪里信他。心口莫名其妙急速跳个不停,方才回来的一路上,便觉得哪哪都不安定,却又说不上来究竟哪里怪异。想了想,正欲开口问问自家大哥“倚落宫”是个什么地方、过去又由哪位嫔妃居住,现下竟落得如此冷清,却忽嗅得一阵古怪花香自面门近处掠过——

    竟还有点熟悉。

    她满腔疑惑,下意识抬头望去。

    目之所及,数名黄门同宫女簇拥之下,却是一红衣白发的少年施施然于长宴台阶前踱步走过。观其衣着形貌,想来便是此前她听宫女们讨论过的贵客“巫医”。

    至于方才她所闻到的,大抵亦正是此人身上所携异香:说香似香,但似乎又香得太过,终至于呛鼻起来,叫人忍不住眉头紧蹙——更有甚者,不喜香粉如她,愣是连连打出好几个喷嚏来。

    “阿嚏!阿——嚏!”

    阿雀不住揉着鼻子。

    一连打了好几个,复才惊觉动静似乎太大,她急忙又用衣袖遮掩。然这呛意竟始终止不住,叫她莫名其妙、俨然已成了这醺醺场中唯一焦点,尴尬之下,只得作势对那停住步子、回过头来的白发少年连作三揖,歉道:“实在对不住……我……”

    话音未落。

    那少年目光饶有兴致、打量她许久,此刻竟抢先一步开口。

    指了指自己,又指向她,问道:“你能闻得到?”

    “……什么?”

    阿雀一愣。

    心想你一个大男人,涂恁厚的香粉,方圆五里也能闻到这“香气扑鼻”,怕不是旁人都不好点破罢了,怎么还带明知故问的?

    一时间好气又好笑,忍不住又仔细打量了面前人两眼,见他一身深红长袍,广袖上以绵密针脚绣得古怪花纹,扬手拂袖间,似自带香风阵阵。眉心朱砂一点,两耳皆戴着奇怪的红珊瑚长耳饰。瞧着分明是个女子打扮,或因其眉目清秀、犹胜寻常女子,却丝毫不显格格不入,倒于诡异中透出一股艳绝的落利飒爽来。

    那少年与她视线相撞,不闪不避。

    只兀自扬唇一笑。

    索性右手握拳、轻触左肩,又在众人或诧异或鄙夷的视线中,向她翩然躬身,一拜即起。

    “我叫月赤明芥。”

    虽长了一张异族面孔,他的官话却说得通畅流利,声音清脆动听,竟与寻常十一二岁少年无异,半点不见嘶哑。

    见阿雀忍不住面露惊奇,又微微一笑。

    并不急着走开,却开口问她道:“小姑娘,你们熹真不是一向讲究礼节周正么?”

    “……啊?”

    “我已经告诉了你我的名字,但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叫什么。”

    “哦、哦,”阿雀闻言,这才反应过来。众目睽睽,当下也不好不答。末了,只得顶着周遭束束火灼般视线,又低声告知他说:“我叫谢阿雀。”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的雀?”

    “不,是‘燕雀虽微类,感愧诚不殊’的雀。”

    说罢。

    阿雀侧头看了一眼大哥,复又看向同样停杯望来的阿爹。

    见谢连刃眉头紧蹙,显是对这公然问她名讳的异族人颇为不满,不由有些汗颜。心头祈祷襄城公主赶紧把这陌路人接走,刚要闪躲视线,不料这月赤明芥竟得寸进尺,半蹲下身来,与她平视,一眨不眨望定她双眼。

    丝毫不顾周遭一片嘘声。

    “阿雀,有没有人说过,”他满脸认真神情,话里却带笑。红珊瑚耳串微微晃动,那股让人颇感不适的异香竟渐渐消弭于空气中,只紧紧盯住她,一字一顿道,“你样貌虽然平平,眼睛长得却很漂亮,像极了——”

    像极什么?

    “够了!”

    下文未及听明。

    身旁倏而传来一声厉喝,阿雀吓了一跳,循声转头。

    方才还似怒意满腔的谢连刃,此刻却又微微软化了语气。只冲自家小女儿招了招手,“阿雀,莫同贵客失礼,”他面色渐缓,声音亦柔和不少,“过来阿爹这,来。”

    父亲早叮嘱过,让她在人前须得听话。

    阿雀自然不会让他为难,听到便要转身。然而月赤明芥陡然出手如风,她根本无暇反应,回过神来,颊边竟忽然一痛。

    “嘶”声过后,忍不住怒目瞪去,却只见那少年手中捻着一片蝉翼般纤薄、辨别不出材质的物什:说纱不是纱,说布又太薄,兴致盎然地翻覆打量片刻。

    阿雀捂住两颊,心想他该不会是在自己脸上动了什么手脚:都说巫医古怪,用什么巫蛊诅咒之术想也不足为奇。一时不敢再动。

    月赤明芥见状,却被她那小心翼翼模样逗得大笑出声。

    大抵是为“自证清白”,随手将那手中物弃置不说,又向她展示般、连续翻了两回手掌。

    “看清楚了,可什么都没有。”

    他笑道:“没有针也没有虫——我们月赤人从不玩那种下作手段,我眼下亦没有害你的意思。阿雀,你还小,可不要听信谗言,误会好人。”

    ……这十足的怪人行径。

    阿雀闻听此言,只觉莫名其妙。

    当即扭头,几步便躲回了阿爹身旁。

    谢连刃一身酒气,仍耐心地拍拍她肩安抚。两人话未说几句,好不容易送走那哼着小调离开的异族人,忽又听得前庭嘈杂声起,似有人慌不择路奔入园中。

    阿雀埋着头把玩手指,原想着闲事莫理,不愿多看。然而出乎意料,那脚步却竟向这头迅速靠近——

    “侯爷,侯爷!”

    觥筹交错间,只听陡然哀叫声连连。

    那前来报信的小将同样两颊酡红、难掩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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