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只雀雀(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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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却都狗屁不通,气得夫子吹鼻子瞪眼。我也不像方文竹,三岁就能作诗,七岁就能仿照古人写长门赋,所以,二哥你才能对方文竹如此和颜悦色,对我却是怒其不争,一次比一次更失望。我都知道的。就因为这样,那天在书房,你才会——”“那天在书房,”话未说完,谢沉璧却打断她,“你究竟何时钻进屋子里来的?”
“忘了,”阿雀摇摇头,“总之,大概是从你和黑脸人说什么、什么送我走的时候就听到了。我听得一清二楚。”
“便是为了这件事,生了一阵子的气?”
“是,也不是。”
“……”
“阿雀只想问一件事。”
她说。
说到此处,终归有些茫然,又有些无措地低头,轻轻摆弄着手指。
几不可闻的心里话,在这一刻低声说出口去——她问:“是不是,你嘴上虽说做阿雀的靠山,实则只是哄人不哭的场面话?”
“在你心里,其实也希望自己的妹妹是个乖巧懂事的好孩子,不要惹事、不要让你心烦,最好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香粉胭脂一个不少。就像夫子那样,虽说日日教我们男女一视同仁,说先太后如何文治武功,春花秋月与天下太平并非不可兼得。可话里话外,依旧不忘教导我们,日后若出嫁,要做别人家的好娘子;孩子的好娘亲;婆家的好儿媳。哥哥其实也不例外。所以,若阿雀能做一个那般出色的好女子,若我能收敛些性子……若我活得规矩些,就好了,是不是?你也是这样想的,是么,哥哥?”
阿雀定定望向他。
说得分明是丧气话,嘴唇却紧抿,下颌却紧绷着,表情里丝毫没有屈从的意味。谢沉壁看在眼中,沉默许久。
末了。
只是伸手,纤长雪白的指尖,一缕一缕拨开她因汗湿而黏在额头的碎发。
“是。”
他说。
顿了顿,又摇头。“但也不是。”
“阿雀。你记住,我要你学规矩,学仁义礼智信。要你明白这世间万物,生为何可贵,言而有信因何可敬;要你学懂义字当头,愿做羔羊为天下人先;要你知道进退有度,方能得世人敬畏。我要你读书,读前人的道理,才知道他们为何得世人拥立;但我也允许你离经叛道,因为世上最难得可贵,是为本真之心,以平常之眼,观天下疾苦。你不是知道么?”
“东市豆腐郎为谋生计,每日三更起,西市胡娘天刚破晓,便不得不旋身起舞,以求得过路人几枚铜板垂怜——那你知不知道,如何才能让风霜满面之人重展笑颜,知不知道,如何才能让苦徭役十年、抱薪风雪中之人得以免于颠沛?我要你读书。绝非要你读诗集疏注、读字眼、学句读,求解此字如何用,此句如何读,我要你懂的是道理,是仁心。”
说话间。
眼见着阿雀面露懵懂,似不解其意。谢沉壁亦只是低头一笑,叹息一晃而过,忽又从袖中掏出一小盒糖丸,轻放在她空置的手心,继而将她五指推起,握牢。
紧紧握牢。
“但是阿雀,现在还听不懂也没关系。”
他笑着,柔缓了语气:“你只要记住。那些你想要的、得不到的、梦寐以求的,终究应当是属于你。不要着急,不要同人争抢,总有一天,哥哥都会亲手交还给你。”
……还?
阿雀愣了下。
心想一向只有我欠你,何时你欠我,正欲说话,二哥却忽又握住她手,就着掌心轻轻一按。
不知捏到何处。
她腹中顿时翻江倒海,脸色巨变。
当下也来不及细想,为怕丢脸,唯有猛地拂开他手,便抱着糖盒、捂住肚子,飞快起身向就近的宫宇跑走——
一眨眼的功夫,已不见了踪影。
“我原以为你会说得多些。”
片刻后。
一旁的谢沉云饮罢数杯美酒,把玩着手中酒樽,复又转头看向身旁人。
而彼时明月尚未满,喧哗未起,尚有时间。两相无话,却到底是他这个做哥哥的,又随口闲扯起几句“家常”来,先开口道:“结果说得都是些什么?那对阿雀来说,大抵是天书之言罢了。就没有旁的话要我转告给她了?”
“不必了。该说的尽都说了。”
“父亲……”
“今日之变,他亦是清楚的。”
谢沉璧说话声音极轻。
却是以浑厚内力驱使,使得一门极邪门的传音功夫。谢沉云听在耳中,只觉耳廊发震,隐隐作痛,攥住酒杯的右手亦隐隐沁出几分汗意。
眼见于此,谢沉璧微微一愣。
忽又收了力去,如常神色,只低声言语:“原是匆忙了些。但今日在曌华宫,季明殊公然指了王念之现身。王念之瞧见阿雀,吓得魂飞魄散,虽说未曾把诸事点破,但总归会有聪明人,觉察到个中不寻常的细枝末节——到时便麻烦了。再不动作,怕是要被明殊抢在前头。”
“‘他’亦欣然应允?”
“自然。”
“……那,便是好事成双了。也好。”
谢沉云低头饮酒。
话音刚落。
伴着谢沉璧起身离座的身影。忽却又听得嘈杂声起,四座皆惊。
他循声望去,上座皇亲国戚中,果真陡然跳出一削瘦矮小的红衣女:正是今日曌华宫中出尽风头的风云人物,襄城公主季明殊。
向帝王拱手叩拜过后。似乎成竹在胸,她复又微笑看向一贯兴致缺缺、撑颊养神的太后,双手作揖,深深俯首。
那般熟悉的声音,此刻噙着笑意,亦只从容不迫、朗声念道:“大喜之日,儿臣不才,从大燕万里跋涉,亦带回一人献于母后,愿贺母后福如东海,寿比南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