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只阿雀(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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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进去——

    “吱呀”一声。

    这次她仍死性不改,偏走侧门。

    门缝打开一叶,一只眼睛凑上前,机灵地滴溜直转:虽角度太偏,望不见正厅,但却也能看清院中左右并无异样。几个侍女来去匆忙,擦花瓶的擦花瓶,洒扫庭院的、给院中草木浇花除草的亦闲不下来,个个皆是一顶一的勤快。

    她观察了许久才放下心来,随即光明正大“现身”。

    “荃华,”就近便拉住一个眼熟的丫头,阿雀小声问,“我二哥呢?今日听说董夫子告假,太平苑休课一天,他尚在府上么?”

    荃华向她弯膝行礼,手中比划道:二少爷正在书房。

    果然在她意料之中。

    阿雀扭头便穿过正厅、往书房跑去。没跑几步,人到门前,却并不急着推门,只小心翼翼凑到窗前,扒拉着窗框往里看。

    二哥似乎没注意到她脚步声,正专心致志伏案观画,不时提笔蘸墨,又在画上多次修补。

    旁边茶水热气袅袅,茶点一动未动:也是。往日里那些茶果都是备给她吃的。二哥看书不喜分心,时常一声不吭,是怕她陪着无聊,才准备些点心给她充饥的。就连房间角落那一整箱——她不用看也记得清楚,小时候爱玩的拨浪鼓,年纪大些便央奶娘纳的布娃娃、棉花小人,还有这两年外头风头正盛的拼图石板、诸葛锁、九连环、皮影戏,装得满满当当,也最是和这书香气十足的房间格格不入。全是她的杰作。

    ——这会儿没了她的打扰,二哥倒乐在其中罢?

    阿雀嘴一扁。

    又想:难不成没我更好么?也是,我已三五日没找过二哥,却也没见二哥找我。想来是我不重要,过来是惹他烦了。

    她缩回脑袋,躲在窗下,踢着脚下的小石子:罢了罢了。让那个蛮子大哥把我作沙包玩好了。反正我已与二哥形同陌路了。他可不管我的死活。

    怎料,越是这般“安慰”自己,她牙齿反倒愈发咬得咔咔响。

    想发狠走人,可忍到牙痛也迈不开腿不说,又莫名其妙忧愁起来,想着:但我若一直生气,以后谁陪二哥解闷呢?二哥生病时,谁陪他喝药呢?二哥在外头风清朗月,在家却是个闷葫芦,连院中的侍女亦不是哑巴便是又聋又哑,想找个说话的人也没有。没了自己这个贴心善良、可爱大方温柔美丽的妹妹,难道要他去和大哥说话,去和阿爹下棋么?是不是、实在是、是有点太可怜了?——

    她“痛心疾首”。

    思及此,又哼哧哼哧地爬上扒上窗框去。

    想着再看一眼再做决定,说不定二哥就正好先看到她、先过来哄她、然后再跟她解释了呢?如此她便就顺理成章,当无事发生好了。然而这一次爬上去,竟四下都没瞧见人,书桌前空空如也,方才还提笔泼墨的少年,不知何时已不见了踪影。

    人呢?

    阿雀愣了下,有些慌神,手连撑了几下才勉强立稳,然而她腿实在太短,人一撑高往前倾,后头便够不着地上,眼见着便要头朝下栽进房间里,旁边忽伸出来只手,虚虚托了她腰间一把,回头看,却是二哥神出鬼没,不知不觉已绕到她身后。可她还没说什么——谢沉璧已把手撤开。

    少年抱住手臂,倚门不语。

    微风穿过长廊,拂过他如缎般墨色黑发,阿雀痴痴抬眼望他,他的眼神却是冷的,一如他望着荃华,望着表姐,甚至望向陛下的时候,无波无澜,难掀风浪。好似她也不过他这般望着的每一个人。

    阿雀突然便有些害怕。

    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先前心中打下的腹稿全作了废纸,“你你我我”了好一阵,谢沉璧已转过身,一脚踏进书房,仿佛从未见过她出现在这。

    她心下一急,也顾不上什么面子什么对错,方才被宋落雪打得满地滚也没落下的眼泪,这会儿却竟忽争先恐后便冒出来。

    “二哥、二哥。”

    扑上前便抱住他。

    说实话,原先倒还不觉得委屈的。

    她自小皮实,几岁便会爬树掏鸟,泥地里打滚、钻狗洞偷溜的事更是五只手也数不过来的多,被人打一巴掌算什么?充其量有些丢脸罢了,可这一刻,莫名其妙酸涩的情绪却突然在心里胀得不受控制,她一把抱住哥哥的腿,刚一开口,已是一把鼻涕一把泪。

    “阿雀知道错了,知道错了。”

    一说话,眼泪便啪嗒啪嗒直往下掉。

    “阿雀想不明白宫中的事,不能帮到二哥便算了,还胡乱猜想,胆小怕事,整天避开清辉阁走……二哥,我知道错了。”

    “可二哥,二哥你不知道,今天在凤鸣阁,我受了多大委屈,”阿雀眼泪直流。越想越难过,直哭得跌坐在地,脸上红肿处淌过热泪,泛起火辣辣的疼,却还抱着哥哥的腿不松手,嘴里直咕哝着,“还从没有人,从没有人这样打过我。我便是烧了二哥的书、砸了二哥的棋盘,上次还弄脏了御赐的衣裳——二哥、你都没有这样打过我,她竟这样打我!若不是正好遇上大哥,她说不定还要再教训我,偏说宋守常是我带坏的,我、我……”

    我什么呢?

    阿雀明知自己实也有错,却不敢说,哭到再说不下去。

    谢沉璧默然不语,只无言间任她抱着,低头沉默看她。

    看她哭得那样凄惨,看她如此旁若无人,仪态全无。若让宫中的“贵人”见了,想必皆怪他没能把她教好。无论怎么算,怎么狡辩,她都是不配,亦无法做他的妹妹的。

    然而她便是这样泪眼汪汪,便是这样狼狈了。

    便是从走路也走不稳的小丫头,长到如今连见丝血也值得大惊小怪,心慈手软,天真娇憨,已校正不过。又能怎样呢?

    又能怎样——

    谢沉璧忽便长叹出声,在她面前,亦蹲下身来。

    阿雀哭得噎声噎气,伸手要他抱,他便伸手抱起她。

    手有一下没一下轻抚过她乱糟糟长发。

    “脸还疼么?”

    他低声道:“阿雀,下次若再有人打你,你且记着:她打你一下,你还回去三下,她敢踹你一脚,你便挠花她的脸——知不知道?”

    “这世间,及时雨是等到等不到的,但无论何时,你惹了祸回家,有哥哥做你的靠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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